洗沐好后用了些许糕点,她没有上床休息,既无睡意,便在南窗的美人榻上卧下,书册摆在眼前脑中却纷乱如云,手肘支撑的额头微微蹙起,青丝未挽,自然地垂散在双肩两边。
她有很多话想跟姐姐说,她好想她,她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她想告诉,她去祭拜过爹娘和哥哥他们了······想着想着,便渐渐沉睡过去了。
午时过后,宫里来了赏赐,接着又有宫人来府上传俪妃的口谕。因上官晏还在宫里议事,便由相府总管王参招待。
相国府得天独厚,皇帝陛下看中相国大人,府中时常能得宫里的赏赐,所以这次的赏赐府中人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讶,倒是对俪妃娘口谕的事情感到好奇。
雨势已完全停下,一碧如洗的天色将整个相国府笼在一片清灵毓秀之中,宁静而安详。消息传到了后院,宫里的内官请真淳前去上苑。
真淳被绿蕊轻轻唤醒,听到这个消息后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俪妃为什么会给她传口谕,自家中出事以来,她犹如惊弓之鸟,任何消息都能让她惊恐。实在是她经历了太多这样的情况,每每她怀持希望,以为会有人救她们家于水火中,结果却是让她陷入更为绝望的深渊。
绿蕊看到她眉间笼着的淡淡疑惑,开口解说道:“俪妃娘娘是咱们相爷结拜的义姐,在宫中一直深得陛下宠爱!”
她一句话道出了关系的重点,真淳一直养在深闺,并不知道俪妃与上官晏有这一层关系,她微微讶异,脸上却未露出分毫,这些日子以来,她已慢慢学会不在人前显露真实的情绪。
一道光芒在脑中闪过,上官晏说带她进宫见姐姐,她不禁猜测他是不是通过俪妃娘娘这一层关系让她入宫。他身为外臣,进宫也只是在前朝议事,岂会随意进出内苑宫闱,而她是身份卑贱的侍室,并没有进宫的机会,借俪妃之手明显是最好的方式。
这件事也提醒了她一个事实,以前的她是多么的天真不谙世事,对于外界的情况基本上不知情也不关注,每日里只读书弹琴,品诗作画,学女红棋艺。如今失去了家人的庇护,身处于风雨飘摇的境地,她只能依靠自己。如果家中没有发生变故,她会不会有那么一日像今日一般,事事都要钻营,面面都要权衡。
白色中衣袖下的手指微微收拢,她坐直身子,由着绿蕊与连辛帮她梳妆。穿戴得体后,她来到了前院。
正坐着品茶的内官一看到她便放下茶盏站起了身,恭谨笑道:“这位可是府上的淳夫人?”
真淳柔顺温婉的一笑,欠了欠身道:“正是妾,不知公公光临府上,让公公久等,还请公公见谅!”
内官呵呵一笑,脸上的笑容加深:“岂敢岂敢!奴才今日是奉俪妃娘娘口谕而来,俪妃娘娘与相国大人素来姐弟情深,闻知相国大人纳了夫人,便想见见夫人,与夫人叙叙家常,还请夫人赏脸随奴才入宫一趟。”
便是微不足道地一名妾室,内官也带着恭敬,真淳对于上官晏在朝堂的势力不由暗暗惊异。
两辆马车在京陵宽阔的主街上稳稳而行,街上行人甚少,不知是因为这雨雾天气避在家里,或者是都聚集到什么地方看热闹去了,只偶有几个货郎担吆喝着走街串巷。
突然马车外传来说话声,说什么有人被斩首的消息,因为来得近,声音虽不大却正好能让马车中的真淳听得清楚。
只听一人问道:“这样的雨天怎么会有人被斩首,可知斩的是何人?”
那人道:“哎,你不知道啊,这人可不是别人,是咱们大虞有名的御史耿大人!”显然那人对朝堂的人事颇为关注,对此中的详情也极为了解。
另一人纳闷道:“耿大人性情忠直才华横溢,一向深得陛下的心,怎么会突然被问斩呢,是不是你听错了?”
那人语气肯定地道:“当年这耿大人当年连夺‘三元’,名扬一时,京陵的人谁不认识他!”而后他压低声音,“听说此次被问斩是因为他昨天参奏了相国大人,相国大人是谁啊,连陛下都要看他三分颜面呢!”他轻轻喟叹一声,摇了摇头,言语中不无可惜之情。
两人从马车旁走了过去,另一人再说了什么已听不清楚。
真淳交叠的手不自觉揪紧了膝上的衣裙,抿了抿唇,身姿坐得愈发挺直。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延华门,因进宫不得带随侍,真淳便只身前来,未带侍女。她从马车上下来,随着内官进了宫门,宫门内早有长春宫的宫女在此等候接引。
真淳望着前方宫女鹅黄色的宫装及标准的礼仪,眼底闪过万千心绪,最后化为一抹恬淡的笑容挂在脸上,随着宫女往长春宫而去。
盛夏的石榴花开得及其艳丽逼人,浓艳如晚霞倾天,那一片片火红仿佛燃着的火焰,一丛千朵压栏杆,红绡碎玉满天飞,万分的灼人眼目,真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宫女捕捉到她的的视线,盈然浅笑道:“淳夫人也喜欢石榴花吗?”
真淳微低着头,柔婉的脸上露出得体的笑容,轻柔的嗓音如四月的熏风缓缓滑过树梢,传到宫女耳中:“石榴花明艳而不失端庄,夺人眼目却不恃宠而骄,垂枝而绽,它自来便象征着富贵繁荣,这样的品格非一般人能配得上它。”
宫女神色微妙,最后化为一抹润色在脸上展开,她笑了笑,上前一步为真淳拨开前方横放在路中的花枝。
俪妃偏爱石榴花,这在宫中并不算是个秘密,当年为讨俪妃欢心,皇帝陛下特意命人从珠暖岛引进这种珍稀的石榴花种,将整个长春宫都植满了,每到六月花开之际,这一片浓艳的花海铺天盖地,是皇宫中最为亮丽的一道风景。
俪妃虽一直以来都甚得眷宠,奈何膝下却未育得一儿半女,身为**女子若无子女傍身,加之又出身微末无娘家倚仗,隆恩再甚终有失宠的一日,到时候她将如何自处?这也是俪妃最忧心的问题。
此时她坐在织金云锦刺绣坐褥上,明艳端丽的面容经过岁月的沉淀添上了几分雍容大气,虽不若二八年华之时的青春耀眼,却更显得端庄优雅,雍容高贵,如殿前妍妍盛开的石榴花,不与牡丹争艳,却自有风华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