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傍晚,洛云城沉浸在一片橘红色的光晕里,如一只盛满安详的瑰丽瞳孔渐渐隐没在缓缓垂下的暗色浓密的长睫里。空中隐约飘来长笛与二胡的声音,嘶哑,悠扬。
医馆后院,一株葱绿的梨树下,两道身影蹲坐在地上,黄昏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拉的老长,延伸开淡淡的寂寥、落寞……
“哥,你说安澜是不是不会回来了?”景元托着腮,望着天际那一点一点淡去的绚丽的霞光,悠远的目光如暮色中一簇幽幽火光,快要燃尽了般的黯然、绝望。
“或许吧”景清低首玩弄手中的梨树树叶,晚风吹散了他淡若烟云般的叹息。
“主子下次来、便是我们要走的时候……”
“嗯……”景清低哼一声,沉默良久。任手中的叶片随风飘走、不知何处……
此一别、便是再见无期。
“主子他、最多只能撑两年了……”
门外忽有马车经过,车轮碾压的声音缓缓停歇下来,随着马一声嘶鸣,碎了这一片昏暗的静寂……不一会儿有人急促的拍打门扉,高喊道——
“景清景元……”
这熟悉的声音……景清景元惊喜的对视一眼,景元灵活的跳弹起身、奔去开门,速度如风。
“安澜!”门扉一开,那张灿笑如花的脸映入视线,景元激动的喊道。
“景元!哈哈,我回来啦!”安澜迈进门,亲昵的揉按景元的发顶,这可是她以前最常做的事。
“哎呀,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跟哥都担心死了,刚还念叨着你是不是不回来了呢!”景元翘着嘴,语气有些埋怨。对安澜这种像是哄小孩的动作也很是无奈至极,但难得没去拍开在他头上作乱的手。
景清也笑着走过来,唤了一声“安澜”,安澜亲热的拍了拍景清的肩膀。
“哎呀,别提了,这次出门经历了不少事,我都差点找不着回来的路了。”又听到了景元特有的“哎呀语言”,熟悉至极,安澜挤眉弄眼,故意学起了他的腔调。
“安澜,这位是?”景清依旧是温和有礼的翩翩少年模样,他看到安澜身后的烬出声询问。
“嘿嘿,这一位呢、是我带回来的镇店之宝!”安澜错开身子,让烬完全曝露出来,献宝般的说道。
“镇店之宝?安澜、他是男的女的啊……”景元瞪大着眼睛、呆呆问道。
眼前这人一身红衣,似乎染就天边云霞明灭间的昳丽,发如泼墨,若美玉雕成的俊脸上带着一抹雍容而闲适的浅笑,他就这么意态悠闲的负手而立,暗淡的天色都不能掩去他半点风华。
“甭管他是男是女,你只用知道他是个大美人就行了!”安澜笑的就像炫耀自家美姑娘的青楼老鸨。
“大美人……”景元目光如炬,愣愣的点了点头,这个人是好美啊……
他不由得把眼前之人与扎根他心底的那一道温润如玉的身影放在一起……
只有这样美的人,才能配得上他家如浊世青莲般的公子吧……景元看痴了。
安澜见景元那呆傻的的模样,以为他是被自己误导、看上了烬美人,她努力憋着笑,暗叹这真是美妙的误解啊……兀自瞎乐呵的安澜却没注意到身后某人唇角漾起的、更妖娆的笑。
“安澜……”如沐春风的声音悠悠响起,安澜听的心头一跳,只觉背后阴风阵阵。
“呀!男的?!”景元一听这低哑的男性嗓音,震惊了,悲愤了,喷火的目光扫向安澜,大声控诉:“安澜!你骗我!”
亏他还认为他心中神圣无比的公子与这美人很是登对……两个大男人,登对个鬼!
“我可没说他是女的!”安澜准备溜之大吉,衣袖却被后面的人拽住,身形一顿,回眸讪笑道:“烬美人?”跟这人妖相处的几天,安澜深刻觉悟了一个真理:越美的东西越有毒……
“不介绍一下吗?”烬淡笑轻语,气质若斜阳平波般的静好、沉敛。
“哦哦……这个是景清、景元,他两是药老的徒弟……”安澜干笑几声,先后指了指景清景元,然后在景清景元莫名的眼神中戳了戳身边的烬:“这个就是烬美人,他来我们医馆待几日……”
“你们看到这个就会明白。”烬突然出声,在安澜困惑不解的目光中优雅一笑,拿出一个扳指大小的红玉递到景清面前,玉上还用红绳编出复杂的花案。
“长生结……这……”景清讶然的抚过红玉上的刻文,抬头望向烬,有些迟疑的开口:“你跟我家主子……”
“是旧识。”烬收好玉,温文尔雅道。
“哎呀,哥,我想起来了!”景元一拍脑袋、嚷嚷了起来,两眼亮晶晶的看着烬问道:“你是不是祁公子啊?”
被景元这么一咋呼,景清也像想起了什么,喃喃道:“长生结……是了是了……”他骤然对着烬躬身行了个礼,唤道:“祁公子。”
烬微微颔首,笑的从容。
主子?!祁公子?!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安澜看看景清,又扭头看看烬。
恰似夜的黑影笼了过来,淡漠的晚风将他们从她的身边带走,飘落到那么远、是她看不清的、也触不到的地方……
顿生烦闷与自嘲……现在站在这、像白痴一样。
“你们慢慢聊,我先回房了。”扯起嘴角,安澜故作轻松的扭头走了。
回到自己的房中,安澜走到床边、坐上床榻,闻着空气中漂浮着的淡淡熟悉的草药香,浮躁的心缓缓沉淀下来。此时房中光线昏暗,她静静的坐立片刻,深深吐了口气。
回想出行的这一段时间经历的种种:山里鬼阵的迷失、爱笑的少年十暮、摔过的诡异悬崖、神秘妖孽的烬、青楼里的伪装、被她毒杀的萧大人、知晓“自己”的身世……原来、不知不觉,她不再是这个陌生世界的“看客”了……
她是真真切切的经历着这一切……
只是、她认为的“归属”、真的可以成为她的“归属”吗……
摸黑走到桌边,安澜燃起烛灯,温暖柔和的烛光瞬间驱散了似乎无边无尽压抑的黑暗,她莫名弯了唇角……
她的不安、她的无助、她的彷徨,能寻得这星点恰到好处的光与温暖,就弥足珍贵了。
端着烛台走到书架跟前,这里工整的摆放着很多医书,是之前她为了更快掌握这个世界的草药名称、习性、用法用量,就把药老珍藏的医书都搬来她的卧室以供晚上研读。
垫着脚,拿出最上面那层一本厚重的医书,书皮有些破烂,安澜将它抱在怀里,又坐回桌前,慢慢翻开到那一页,取出夹在里面的蓝皮小册子。
这本小册子是她的日记本,里面写着那些她不能说出的话。
当下、她想把她这些天经历的事写进去,却在翻开的一瞬间、心徒然一跳——
只见里面夹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一个大字:观。字迹行云流水,清逸翛然。
安澜眨了眨眼,钳起这张莫名出现在她日记本里的纸片……
错愕、惊吓、忐忑、无奈、欲哭无泪,万般情绪纠葛于心……最终安澜摆出了“便秘”似的表情……
观……KAO!偷看别人东西你就有点偷看的觉悟好不好,看过了还像小学老师一样批个“阅”字叫什么事啊?!
观……拆字意为“再见”……
哼!真是好胆量,看了她这么多的秘密也不怕“再逢”她把他给毒死?!
呜呜呜……怎么能被人看了?!安澜还是很捶胸顿足,她写的那些话还不被人当做怪物、疯子?!
那里面也没少骂人,比如酒鬼药老、还有当初纠缠她的那位李府公子……她骂什么来着,安澜翻到那一面——精虫上脑?!
安澜掩面,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用烬的话来讲,里面就是她各种无节操、无底线的人格与内心解剖……
哇哇哇……怎么能被人看了……
又是、谁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