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牙梳上有一些香,随着一下接一下的动作慢慢释放出来,竟像是弄香了每一寸的青丝。
侍儿在她脑后含了一丝笑,夸赞着,“娘娘是发质真是好,只是略梳过一两下,便是顺滑如绸。”她还在晃神之中,侍儿却已经选了一款她素来喜欢的发式梳好。那手上动作,亦宛如一种花式,可想而知,这发髻会如何的好看。侍儿又拿过把镜从后面照给弄雪看。弄雪微点了一下头。侍儿放下把镜,将弄雪平日素爱的步摇细细插入发间,又将左右对称得均匀。这个镜中就能瞧得见,微一动响便引得一迭声的脆响。镜中的弄雪细小的一个勾唇动作既已透露出满意。这个侍儿梳头的手艺无可挑剔。
侍头的侍女退下,青儿碎步过来,微微躬身,道,“娘娘,王上刚刚吩咐下来,要奴婢去御膳房取冰玑。”语毕后住步不动,只等着弄雪吩咐下来。
弄雪摇了摇头,转身取了团扇,手中轻动了两下,香气徐徐散溢周遭,施施然轻步之间来回在地上掠过。那步子极是轻缓。身后拽如长波的裙裾缓缓拖过。她心中深知一山容不得二虎。这大鲜同样不能容得下显王与鲜王,不想他们的封号也是同音的。一切都从最初的时刻就已经诏示,这必会是一场风云际肉的剧烈斗争,殊死的搏斗。明月攀过高阙,光束簌簌而落,她微一转身,便吹灭了灯罩中的团光。室内犹得是一片的清明入目,无物不清晰入目,如此好的月光。
侍儿在她身后小声惊呼,“娘娘,王上还不曾回来。况且……”她没有说尽的下半部分里,弄雪当然清楚,她刚刚上了妆,不宜入睡,她不睡,只不过是无趣罢了。
她不理侍儿,室中清楚得见各物,她将手中的团扇一扬,待儿只得退下。轻轻拽合房门声音余音尽绝之后,她跌坐在床边,更多的心事,挤到脑海中来,一件比一件清晰。她含笑取下那樱桃时,回头来看,看到他凝视的眉眼,她被当作礼物献给他,那时她以为自己死了,只是成了要报恩的猎物,而之后的这一切就是一夕荒诞罢了,又何必当真呢。只是后来的一切却已由不得不再当真,他的笑意一点一分地进入心中,似乎无从阻挡。
她一直想问问自己,今夜无声肃静正是佳时,可是这颗心竟无一丝一点的回答。
她蓦然觉得惶恐。
恍然有一只手将她揽过胸前,她怀疑这是梦境,因为怎么会这么寂寂无声,在这宫中竟然想心事都会想到他。冰凉的手指触到了面颊,又遁着自己的面额轮廓滑下,惹起了微微的痒。她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只是这个拥抱来势汹汹。让她一时找不到自己,亦找不到如何的拒绝,她从前惯用的故作推拒,竟然有一瞬的生疏。
这竟是真的,他就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就在他怀中,最想对他说的是,“王上,你可为我留了冰玑。”只这一句别无其它。
他翻飞的眉目里本来缱有的一丝凝虑,渐渐被她脆脆的嗓音,软化,成了风尘一去无痕。他想,他们的手伸得好长啊,可他一定要护好胸中的女子。窗外是摇曳春枝,投上窗棂的影子,斑驳得甚为可爱。只在这一瞬间,自己看事物的心情竟有改换。他更深地将她拥入怀中,听她呼吸渐渐均匀。那药力太劲,她还在病中,如脂的皮肤,略显得苍白,已不需敷粉。唇形勾画得如颗樱桃,红得欲滴。此时,睡在他怀中就仿佛天下最衬意的舒服。
他有一瞬的忡怔,却不愿将她放下。只觉得像这样抱住她乃是一件极是悦心的事。而在这宫中已经鲜有一件事,让他做得这样心安。
内侍进来问王上何时歇下,王上仍是心不在焉地将手挥了挥了。将他撵了出去。漕运之事已经清晰,本是显王在其中阻拦了些时日,那用意极尽的清晰,只是要将自己逼到极处。自从自己统师南下,便成了众矢之的。而自己一直躲在幕后就是想看看,这一切的操持者,是青文一族,但并不是全部。自己的几个王弟,俱是胸怀远大。目光早放到了自己的皇位大来,看来,自己不得不大开杀戒,借青文之手将他们一一放倒。脑中劲风遍吹,折尽残枝。目及凌乱。
怀中的人儿翻了一个身,却猛然醒了,自他怀中起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向前仔细观凝他,那目光仔细,里面不掺一丝的杂质,就如同清浅的一条小溪里忽闪而现的神光燃耀。这样的清澈楚楚。同她最初一次见自己一样,里面无有一分的惧意,其它人在自己面前都是小心翼翼,也只有她家常得同青梅竹马的儿时玩伴。
他回神时扶住她的手,问,“在看什么?”
她不答,却抽出自己的手,又趴回去细看,转而自言自语,“咦,与我梦中看到的一样。”目光还转在他脸上,那所指自是明确。
他的心猛然一震。竟然毫不怀疑就相信这是真的。已有许久的时间,他都不曾轻易相信某一件事情。
她拉住他的袖子,忽尔问,“王上,如此一连几日不去见王后可好,怕王后会怪责下来。”她口中说的一个“怕”字,却是笑语连珠,不现出半分怕的姿态来。目中光束盈盈闪动如流如聚。
王上低头细弄着她的发髻,嘴角现出了一抹冷笑,“你打扮得这般齐整,我若是不来,你可不怨我。”
弄雪,偏头,做微嗔状,“王上就会哄我。”
王上笑逐颜开,他只爱同弄雪说话,逗她,“你来听听我的这颗心,跳得可是真实的想念。”
弄雪又偏偏不去听,只是作势首肯,“王上的话,臣妾,自己只是无怨无尤地相信。”明眸睐住,珠光一线隐在细密的长睫之中,更引人想看探看那一双睛目。
王上果然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