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扬州城城东一家名为“一品楼”的酒家门口台阶上,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道士斜躺在上面,一口老酒一口肉,满面红光还吟着诗。诗是好诗,句是好句,但这道人嘴里塞满吃食,哇啦哇啦,说话间还口齿不清,喷的台阶上尽是肉沫,路过的行人皆掩鼻而过,生怕这气味把自家熏晕过去。
店家也不敢多言,此老道在扬州城也算个知名人士,传说能捉鬼降妖御剑千里,只是这等仙家本领凡人不得见也。
老道越喝越欢,喝到兴头还拔出随身佩剑作凌空虚刺状,边刺边喊:“凡夫俗子切勿靠近老夫三丈之内,小心剑气伤人。”惊得路边众人连滚带爬。老道舞的累了,便又躺回台阶。仍旧是喝一口老酒吃一口肉…肉…“咦,我的烧鸡呢?”却听得酒楼楼顶上传了一个声音来:“牛鼻子老道,莫在这装神弄鬼,这只烧鸡算是你今天给小爷的供奉。咦,今天这烧鸡怎地不是王二家的了,少了许多嚼头。”
老道定眼观瞧,那屋檐上坐着一个少年,盘着一条腿,垂着一条腿,嘴里还塞着一条鸡腿,边吃还不忘调侃正主。这少年亦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旁人若不知,定会认为这是这老道哪个不肖的徒子徒孙呢。
把这老道气的七窍冒烟,一手掐腰,一手指着那少年,破口大骂:“又是你这小贼!莫不是自认了你家道爷作亲爷爷,一个月内偷了你家爷爷八次烧鸡。是可忍孰不可忍!”
“嘿!那你便腾云驾雾飞上来追你家小爷。你若是上不来,小爷可就走了。”说罢便收身站了起来。
这话似是击了老道的软肋,那老道左右瞧了瞧等着看热闹的乡里,连声罢了罢了,看你衣衫破旧定是难续温饱,老道且不与你为难你便去吧。
那少年讪讪道:量他也没那仙家本领,只是怕人识破才做的这种做派,我就走了,弟弟妹妹可是都还饿着呢。一转身便要从那楼顶跃下。惊得老道一身冷汗,暗暗道:“莫不是他知道错了想要悔过,但也罪不至死啊。”刚要起身相拦,却看那少年一个翻身就到了面前,掠起一丈高的尘土呛得老道是双眼泪流。
那少年把烧鸡往怀里一塞,当胸揖手,对老道说了一声小子便谢过道长的烧鸡了。纵身而去。
那老道又惊又怒:“呸!谢我还倒罢了,谢我的烧鸡,你这小贼,下次要让老道碰见,定要捉住,给道爷做一个打杂的童子!”使使劲儿,冲着少年的背影吐了一口口水。转了身,拿起一个硕大的酒葫芦,竟又是打酒去了。
扬州城外城一座土地庙,破败许久,早就没了香火,渐渐成了乞丐流贼落脚之所。如今进来的恰是那偷鸡的少年。他在门外已经打量了许久,料是无人跟踪便进了庙来。
庙里有俩小童,一男一女,面目姣好,虽是较寻常人家的孩子瘦弱了些,但还是让人不禁眼前一亮。
“玉儿、小枣,都饿了吧,哥哥今天又遇见了那个好心道人,给了哥哥一只烧鸡。”那少年说着就从怀中把烧鸡掏了出来,摸了摸,竟还热着。
“哇,今天又有鸡吃,哥哥真厉害。我下次碰到那个道人一定要好好的谢他。”那男童欣喜道。
“嘿,道谢的话我已经给他的烧鸡说了。你和小枣赶紧吃吧。咦…慢着点,别弄脏了衣裳,夫子可不喜欢衣衫不洁的学生。”少年斥责道,脸上却满是爱怜之色。
这对兄弟,便是青州城遭灭门的宁家仅余的血脉——宁渊与宁玉。
两人在家族密道中躲藏了十五日也不见有人来接,便觉得希望渺茫。宁渊就带着弟弟从密道另一端爬了出来。也不知道何去何从,只能是四处流浪。为了混口吃食,做过乞儿下过苦力,还遇到过贼人劫道,若不是宁渊从家中学过一些功夫,此时两兄弟早不知给人卖到谁家当小厮去了。此时已是一年之后,两兄弟乞讨着便来到了这烟花扬州。还寻到了这座土地庙落脚。
庙里的这个女孩却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姓甚名谁也不知年龄几许。估摸着是逃荒的难民走失的孩子吧。宁家兄弟来时,见她躲在土地公神像之后啃着几枚发青的枣子,自此便唤她小枣。平时也是这周围的热心人家端些剩菜给她,也是勉强活了下来。宁渊初来之时这女孩还生疏的紧,这些时日过去了,也倒是与两兄弟打成了一团。
等到两人狼吞虎咽吃完了最后的一点烧鸡,小枣去收拾睡觉的柴草,宁渊就把宁玉招了过来,询问今日的课程之事。隔壁是家私塾,两兄弟自是没钱缴学费,每日宁玉就趴在私塾窗下听夫子教学。那夫子倒也心善,也知有人偷听,却从不驱赶。但这私塾是几家富户凑钱开办,他也不能不收钱便收这学生。
这宁玉心智聪明,夫子教学虽不能说出口成章,但也能算得上过耳不忘,再加上原本在宁家便有些基础,比起那些富户家的公子哥少爷郎,强了可不是一点半点。宁渊平日里要出去寻找吃食,也就只能晚上时借着月光在土地庙院子里给弟弟教授一番。
询问完了功课,就要考究武艺,宁家虽是太玄道护佑门庭,但那太玄道乃是道门三山四道之一,未经师门允许仙术不能私相授受,所以这两兄弟学的只是寻常武艺罢了。
“这是我宁家通臂拳,练到深处可生裂虎豹,你跟着我练。”两兄弟一高一矮,借着皎洁明月,四拳呼啸而出。
第二日,宁渊外出乞食归来时,却碰到了一件大事。却是那落云观在城门贴了榜文,说要招徒了。
这种事对整个扬州城来说,算得上十年来的头等大事,谁不巴望着自家能出一个仙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落云观虽不是道门三山四道之流,但却是其中之一的昆仑派处理凡俗事物的下属门派,兼有为昆仑收徒之责。若真有资质出众的弟子,是可以挑选出来送到昆仑山上得修仙道的,这无疑是这次招徒的最大的诱惑之处。
宁渊也心动了。父亲生死未卜,生,就要寻到父亲。死,就要为父报仇。弟弟年幼,带着他多有不便,就连一日三餐都难以供应,这落云观却是个最好的去处。况且若真能学得仙术,对宁玉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当下便返回了庙中,收拾了一番,给小枣留了几日的饭食。看得还有几许铜钱便拿了些给了小枣,嘱咐好她离去之事。就带了宁玉,奔三百里外落云观所在落云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