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兄弟回到客栈之时,子时都过了大半,周正乾已去歇息。周福差下人去楼上打扫了一间客房,又着人煮了两大桶水让两人沐浴一番。
这两兄弟自打流浪以来身上肮脏难耐便去扬州城那条护城河中畅游,且不顾那河边浆洗衣物的婆娘笑骂,何曾洗过那热水澡。如今一人一个大木桶,吃着蜜饯水果,搓着身上老泥,也是颇多欢喜,竟而你泼我一脸我撩你一身打起水仗来。正乐呵间,管家周泰推门而入,手里还捧着两件衣裳,具是绸缎料子,很是好看。
“两位小爷洗漱完毕且换上这两件衣物吧。老爷刚差人买来,这乡村小镇总也比不得扬州的衣物,就先凑合着穿戴吧。”周泰放下衣物,便要收拾两人换下的旧衣。捏着鼻子,左右为难,心道:“早知道就该拿个棒子上来把这堆物件挑下去。唉……”只得狠下心来,抓在手中,就要出门。
却见从那桶中“噌”的跃出一个浪里白条来,伸手把那堆衣物夺了回来。不用分说,这定是那宁渊无疑。
周泰恍然大悟道:“这却是我的失误了,也忘了问问衣物之中是否还有东西。看这两个小子,浑像那街头的乞儿,又能有什么黄白之物贵重之属。”
宁渊知他心中所想,说道:“我弟这件衣服也是新置,不用再换。我吧,穿不惯别家衣物,还是四面漏风来的凉快。这新衣还是不要,你就拿这旧衣让人洗一下吧。”周泰拗不过宁渊,只得拿了两件衣裳下去招呼人浆洗缝补去了。
宁渊虽做乞儿,但也是为的弟弟乞得温饱。他生性桀骜,最不愿欠得别人恩情。今晚有个这么个舒服的落脚处,还能填饱肚子,已是知足,也不做其他的非分之想。洗漱完毕,便与弟弟歇息了。
第二日一早便有下人送来洗净的衣物,唤两人下去吃饭,说是老爷与小姐等候多时。
宁渊换上衣服时,嘿然一笑。他这破服原先浑身是洞,上下左右怎么穿都是正。如今却被细细的打上了补丁,只是那缝衣之人恐怕也难找到面料新旧相若的补丁。弄得如现下:衣服老旧,这补丁却是上好的衣料,显得不伦不类。他也坦然,毕竟做了这许久的乞丐,也不矫情,能遮羞便是。待弟弟穿好,便携了弟弟,下得楼来。
厅中有一大长木桌,上面摆满吃食。正中坐了周正乾,头戴束发玉冠,身着宝蓝绸缎长衫,风度翩翩。侧身做了一个少女,一身淡绿衣衫,眉如翠羽,肤如白雪,当称得上美人胚子一个,长成后必是倾城之姿。这女子,却把宁渊瞧得痴了。不消说,便是昨夜宁渊所救周正乾之女周兰芷了。
周兰芷见得楼梯上下来一高一矮两个孩童,便知是昨夜的救命之人宁渊兄弟是了。但她昨夜脱力晕倒,没见着宁渊相貌,今日得见,看得宁渊这般装束,也不觉莞尔,一袖遮口,吃吃笑道:“兰芷昨夜承蒙恩公搭救,先谢过恩公救命之恩了。”说罢道了个万福。
周正乾此时才算得上见了宁渊的庐山真面目,暗赞了一声:“这两个娃儿都是好生俊俏!”便招呼二人来坐。
宁渊是觉得颇不自在,大喇喇的拉着弟弟坐了下来。也不瞧那周兰芷,只对周正乾说道:“小事一桩,不要再提,也别恩公恩公的叫我。小子谢过周大叔收留一夜,吃过这顿早饭,我就和弟弟回扬州去了。”
“哦?你们兄弟二人百里之远来这落云山,莫不是也为了这落云观收徒而来,若是为这收徒之事,为何今日就要回去呢,明日才是考试的日子啊?”周正乾问道。
宁渊被问到酸楚处,不由愤愤:“那狗屁报名官问我讨要五两银子的报名费,我出不起又筹不到,只有回去了。”
“那报名官是狗眼看人低,我要是以后能学得仙术,就一剑削去那人的头发,叫他做一个秃头和尚。”宁玉最见不得哥哥被人折辱,揪着宁渊衣角,一张小脸气的通红,偏他又生的唇红齿白。这般作态,让人觉得是又好笑又可爱。
周兰芷只觉得这小家伙生的就如瓷娃娃般白净俊俏,也不觉喜爱。见他为哥哥鸣不平,便拉了他的一只小手,揉了又揉。
说来也怪,这宁玉平时最不喜跟生人搭讪,在扬州之时便每日只与宁渊与小枣亲熟,不与乡邻孩童玩耍。被这女子牵手过去,只觉温暖,却忘了收手回来。
周正乾笑道:“原以为是别的原因,竟是为了五两银子。丁渊,你救了小女一命,本来我还想给你一些银钱答谢。但周泰说昨夜给你送去的衣物你都没收下,我还头痛怎么答谢你,这样吧,你和你弟弟报名之事,便交给我。若是你兄弟二人通过考试入得落云观门庭,所需婢女杂役,我也一应供了。你看如何?”说罢,瞧向宁家兄弟二人。
宁渊思量了一番。他虽然不喜别人馈赠,但是此事关乎弟弟以后前途,由不得他扮清高。拉了弟弟,朝地上“噗通”一跪,给周正乾磕头道:“丁渊自打父母去世,还没给谁磕过头下过跪,今日先生大恩,无以为报。只是小子自己有难言之隐,只求先生送我弟弟上山即可。”
周正乾父女也是吃了一惊,本拟报宁渊之恩,却不想这小子只把救命之事作顺手小事,却把周正乾这顺手小事当做天大的恩情来了。忙俯身拉起了兄弟二人。心中暗道:“此子生性淳良,虽然顽劣,却是嫉恶如仇。这等性子,倒像极了师兄年轻之时。回头问问师兄,让他收了这个徒弟。他不上落云观,师兄那里,倒也算得上是个好去处。只是师兄脾气古怪,这孩子也是桀骜,恐难相处……”
四人吃罢早饭,便着下人取了车驾,奔落云观报名处而去。宁渊也是才知,原来这周家小姐,这次也是要报名落云观的。
山路颠簸,宁渊见惯了山林翠竹,也不看车外景色也不与人交谈,只是任弟弟斜靠了,一人做沉思状。周兰芷颇觉尴尬,便想活跃一下这沉寂的气氛,问宁渊道:“丁渊哥哥,昨晚那‘开山裂石大仙术’便是你施展的吧,你是怎生做到的呢?”
宁渊懒懒的道:“旁门左道,不提也罢。”
周兰芷讨了个没趣,更觉尴尬,却见宁玉靠了过来。昨夜之事,宁玉从宁渊嘴里知道了个大概,这个兄长的诸多手段虽然不教给他,却也是了然于胸。添油加醋就把这“开山裂石大仙术”又传给了周兰芷。听得这周兰芷大笑不已,全没了大家闺秀之风度。倒是让这车厢算得上其乐融融。宁渊瞧得弟弟欢喜,却也就不怪宁玉卖他老底了。
这次报名算得上快当。那报名官见得是周正乾,还不等周家人近前,就把报名花册送了过来。见周家众人中有宁渊兄弟,也听得宁渊低声咒骂,却不敢发作,仍做点头哈腰之状,让宁渊着实鄙视了一番。
这报名之后第二天才是考试,主在考察报名之人资质如何、才智如何,倒也用不得有何基础。宁渊自是知道自家弟弟的本事,若论资质,自家也未必比得上这个弟弟,也不担心宁玉落榜。这周正乾亦是如此。周兰芷蕙质兰心,虽然性子颇柔弱,单论资质,那也是上佳之材。
中午,吃罢午饭,宁渊忽又想起一事。便对周正乾说道:“小子于扬州城东土地庙中,还留了一个妹妹,年纪跟我弟差不多,想是逃荒难民走丢的孩子,她自家也不知道姓甚名谁,我兄弟便叫她小枣。带在身边也有许多不方便,再说我自家也是有了上顿没下顿的主儿,跟着我也没甚出路。听大叔所说,这落云观弟子可以从家中自带婢女丫鬟,这丫头也算得上乖巧,我便寻思让她去落云观伺候兰芷妹妹,不知大叔可能应允?”
“嗯,此事可以,但不用太着急。等芷儿与你弟丁玉过了考试,我们便回去扬州,到那时我再遣人送你那妹子过来,五湖帮帮主与我也算相识,这个面子总是可以给的。”周正乾微微笑道。宁渊早晨那一跪,让他颇为打动。一个如此骄傲之人,却为了弟弟和一个相识不久的小丫头,一日之间两次相求,却是难得。这小子也就比自家女儿大那么几个月,却机智非凡,既晓得维护幼弟,又懂得江湖义气。只恨不是自家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