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魔教(三)
明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信天教的内堂中央,手上是沉重的镣铐,身边坐着唐瑜。
唐瑜见她醒了,让周围守着的几个武林人士退后了几步,劝道:"我算算时辰,你也该醒过来了。你这又是何苦呢?端木玉给你谋了条生路,先走着便是。你偏偏要跟他过不去,要跟整个武林正道过不去,受苦的只能是你自己一人而已。"
明白摇摇头,说:"怎么连你也不明白?还是他让你来劝我的?"
唐瑜一愣,不知究竟为什么眼前之人便像开了天眼一般,突然什么都懂了,说:"是他让我来劝你的,毕竟你是他真心想娶的人。这件事说到底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情,明霆已经死在了你的剑下,有你那位父亲和端木玉的保驾护航,这个江湖没有人敢为难你。别在这儿跟他置气了,他也有他的苦衷。"
明白不顾那些周围警戒的眼光,坐直了身体,逼近了唐瑜,说:"苦衷?是啊,他有苦衷,难道我就没有苦衷吗?为什么连你也不懂,为什么连你都要来劝我,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待着?"
唐瑜轻轻笑了起来,说:"既然他要我说的话,我都说完了,就让我说说自己想说的话吧。明白,只要梵青道长不死,你就不会死;只要你不死,这江湖就能维持好一阵子的平衡,我唐门就不用发愁。我不会让你死,更加不可以让你死。安心待着吧,我已经派人通知了梵青道长,他很快就会来接你了。至于其他那些人,你不用理会,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
明白也跟着笑了起来,问道:"如果我不想让这个江湖平静呢?如果我想杀了端木玉,还有包括唐门主你在内的这些掌门呢?唐门主你会怎做?"
唐瑜见到她笑,本放心了下来,可骤然听到她的言论,又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仔细想了想她的话,权衡了利弊,才开口:"那我会立刻杀了你,哪怕是得罪梵青道长和武当派。"
明白轻轻一点头,说:"果然如此,所以,我要的只是端木玉的命。把他的命给我,其他的江湖事我可以再也不管。你的毒制服不了我多久,就连这些铁链都困不住我。我要的只是端木玉的命,然后我会陪他一起死。"
唐瑜拉住了明白的手,说:"明白,你不要这么倔了,依端木玉今时今日在江湖中的地位,我们是断然容不得你杀了他的。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会不知道你的爷爷就是明霆?"
"我为什么要知道爷爷就是明霆?"明白说道:"我只是爷爷的孙女,哪里管他是不是明霆?"
唐瑜只得苦笑连连,可偏偏她说得就是有道理,她根本不用知道她爷爷是明霆,那对于她来说毫无意义,说:"可你为什么非要端木玉死?就算是他骗了你,可动手的人始终是你。"
明白连一丝动摇的表情都没有露出,说:"其他人怎么样都行,唯独端木玉,我决不能容忍他。你们与我之间最多不过朋友之义,可他,却是我许了终身的人,他怎么可以瞒我?是我杀了爷爷,所以等我杀了端木玉,我会下去陪他的。只有他,只有他不可以。"
唐瑜并不是不能明白如今她的心思,只是这其中牵扯的又岂止是他们二人的私人恩怨,更加是江湖中多年的正邪之争,说:"难道他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你就会来杀你的爷爷?明白,你现在只是满心想找个报复的人而已,因为杀你爷爷的人是你自己。别在跟端木玉胡闹了,一个人静静地过日子吧,你总不能把整个江湖正派屠戮殆尽,真的别再折腾了。"
明白还是摇摇头,说:"我不能退,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一日,就不会让端木玉好过。"
唐瑜站了起来,朝后面喊了一句:"本座是劝不来了,你们来吧。"
端木玉跟着那些掌门走了过来,脸色惨白,怕是刚刚将明白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如今他心里也不好受。
巴山派掌门周秋言受伤需要静养些日子,剩下的掌门之中辈份最高的居然成了奇兵门门主雷成。虽然奇兵门早在当年明霆打破崆峒派的时候名声下坠,却因为前些时日洞庭山庄一役,再次成为武林正派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雷成性子残忍,尤其是在被明霆灭了满门之后,更是恨不得将所有魔教之人食肉寝皮,方才解他心头之恨。对于明白,他更是恨之入骨,之前她将奇兵门的阵法贬得一无是处,让他在江湖众人面前丢尽了面子,要不是看在端木玉的面子上,早就将这个魔教余孽给宰了,才管不着她是不是梵青道长的亲闺女。
明白看着眼前这么大的阵仗,笑了起来,说:"真是好大的阵仗,好多的人,好厉害的正派。"
雷成眉头一皱,一脚将明白踢倒,说:"你有什么可笑的?你就快死了。"
明白就那么干脆躺在了地上,说:"哥哥有件事做对了,果然这趟在地上是极为舒服的。刚刚唐门主可是说了,我是死不了的,除非你们先让我把端木玉给杀了,我就自然会去死。雷门主,难道你敢杀了我?"
端木玉蹲到了明白身边,凑到了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明白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双唇发白,问道:"为什么?"
端木玉冷冷一笑,接着又小声地说了些什么。
明白等大了眼睛,转头望向不停将自己身形藏在众人身后的百晓生,说不出话来。
端木玉双手捧住她的脸,接着问道:"最后问你一次,究竟是打不答应我之前说的那些事?"
明白倒吸一口凉气,闭上了眼睛,似乎思索了一会,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是双目无神,呆呆地望着远方,人在这里,而心已经不在这儿了。
端木玉心中暗叹一声,站了起来,说:"我与你之间,此后再无瓜葛,究竟此中因果孰对孰错,也就只有你一人心中清楚了。"
"既然这样。"雷成说:"就将明白囚禁在这儿,等梵青道长来了再说。端木掌门已经与她划清了关系,剩下的事情,就随意各位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几位掌门对视一眼,也跟着雷成,往后院走去。
端木玉拉住了不肯挪步的唐瑜,便大踏步也往后走去。
明白一个人呆呆躺在地上,想着刚刚端木玉说的话,心中痛苦不已,想要嘶吼着质问为什么,可那个可以回答她问题的人已经不在了。
端木玉刚刚只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不是他把明白的爷爷就是明霆这件事告诉那些掌门的。第二件事,告诉他们这件事的人是百晓生,而百晓生很有可能就是信天教的人。
明白承认自己很懒,也很怕麻烦,所以一开始想事情,就一定要全部想清楚,绝不留一丝疑惑,免得以后还要费神来想。如果真如端木玉所说,那么百晓生就是信天教的人,而爷爷是信天教教主。究竟为什么百晓生的要将这件事透露给各派正门,陷自己与端木玉于危险之境?除非他背叛了爷爷,或者这根本就是爷爷的计划。爷爷曾经说过,百晓生是可信的,可万一他真的背叛了呢?不可能,百晓生即便再怎么惹人嫌,还不至于做出数典忘祖的事情。那剩下的可能,便是爷爷自己演了这一出戏,难道他就不怕死吗?爷爷是说过,自从他养大了自己,就了无生趣,平日里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好。可他便是再怎么无趣,也犯不着自己找死啊,还是找死到自己手里!难道说,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死。这也不可能,如果百晓生将爷爷的身份泄露出去,就算是端木玉不想杀爷爷,也会被人逼着来杀爷爷,就像如今这样。
今日上山本就有疑惑,为什么这硕大的千峰顶上除了爷爷,竟一个信天教教众都没有?还有自己上山的那条密道,难道真的是百晓生透露给他人的?最为重要的是爷爷,明明爷爷的功夫高出自己那么多,就算自己的剑上有唐门的毒,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杀了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思来想去许久,明白只得了一个结论,这根本从头到尾都是爷爷的计策,而他根本就是找死。
之前梵青道长和爷爷都曾说过,为什么爷爷会隐居苍梧山中不出,那是因为他想这个江湖平静一些。可如今他被迫出山,这江湖自然是平静不了,他自己更是被卷入各种风波之中,不得抽身。爷爷说,死不是解脱,但确实是远离这俗世纷争最为简单粗暴的方法。这就是他用的方法?即使是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孙女杀死,也在所不惜?
明白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了骂娘的冲动。可娘是不能骂的,自己的娘是好娘,爷爷的娘也是自己的亲戚。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放空发愣,殊不知距明霆身死已经过了两日。
半夜的时候,百晓生来到明白面前,挥退了守在周围的武林人士,小声说:"信天教太白长老座下无启见过小姐。下午的时候,属下便知道小姐清醒了,还请小姐听属下一言。此事确实是教主一手策划,包括教主死在小姐手中,也是教主精心算计的一环。自从教主回教以来,不仅是武林中,连教中都起了风波。教主他事先便知道有人想要将小姐的身份告诉那些武林正道,便先让属下通知他们,以免处于下风。这一切都在教主的计算之中,还请小姐不要难过,一切以身体为重,让教主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明白侧过头,看了看百晓生,虚弱地笑了笑,说:"是吗?就连我现在想杀了自己,他也算计了进去?"
百晓生摇摇头,叹了口气,说:"教主想来也没有想到,端木掌门会来不及阻止小姐你揭开他的面具。小姐,教主他说,他这辈子不过就是求仁得仁而已,性命什么的,他从来不放在心上。小姐何苦在这儿自伤呢?说到底还是端木玉的错,若是他真的肯挺身相护,或者他替您接了这桩差事,根本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端木玉?"明白冷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既然我不能现在杀了自己,就只能先找端木玉泻火了。"
百晓生注意到话中"现在"这两字,眉头微皱,却也没有说破,说:"还请小姐多忍耐两日,梵青道长就快到了。"
明白闭上了眼睛,心中想到,梵青道长,他能不能救出自己还真的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