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个月后的大婚,唐瑜和池水墨忙得人影都不见,只见各色礼物如流水般日日送入庄子里。还好那两人没有忘了在庄子里养伤的三人,派了门里最高明的大夫,日日看顾着,才没让三人整日念叨着他们的"重色轻友"。
义净来得突然,没有一张拜帖,站在了庄子门口。
管事被这突如其来的僧人吓得差点昏过去,大喘了两口粗气,才迎上前,小心地问道:"这位师傅,不知来敝庄所为何事?"
义净双手合十,口呼佛号,说:"贫僧少林义净,前来拜访明教主与空谷长老。"
管事这次可真的要昏过去了,那是谁,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少林寺方丈,金光闪闪的义净大师本人啊!想着自己唐门管事的身份,硬是又站直了身体,打了个千,说:"还请方丈入内,小的这就去同胞门主与明教主。"
义净又是一揖,说:"那就有劳老丈了。"
管事赶紧加快脚步往内堂去,可唐瑜早就拉着池水墨不知又哪里去了,整个庄子没有一个能做主的人。万不得已只能小意地敲了敲明白的房门,说:"明教主,空谷长老,义净大师前来拜访。"
明白和空谷正在房里看书,准确的说,是明白拿着书,让空谷念给她听。一听外面管事的话,两人都愣住了。之前唐瑜是提过一句,可谁想到义净大师会这么快找上门?
空谷还是比明白有章程些,说:"赶紧请大师进来,与大师说,我与教主身上有伤,不方便出面相迎,还望大师见谅。另外,找个人让师父安心待在房里,师父与和尚不睦。"
明白好奇地问道:"师父怎么就不喜欢和尚呢?"
空谷面露尴尬,咳嗽了两声,说:"师父不仅讨厌和尚,更加讨厌道士。子不语怪力乱神,师父最讨厌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连带着厌恶和尚和道士,就连少林和武当两派也看不上眼。尤其是知道了你父亲居然是你爷爷的哥哥,那之后更是将武当上上下下骂了个遍。我倒是觉得师父当年说得不错,若是梵青道长肯多与岳父大人商量,很多事都能免了。"
明白点点头,不想再说两位长辈的是非,看向了门外。
义净推开了房门,双手合十,微微一笑,说不出的出尘的味道,说:"明小友,空谷长老,久违了。"
明白坐直了身体,也扶着空谷坐了起来,说:"义净大师快快请进。"
义净点点头,自寻了张椅子坐下,也不多作寒暄,说:"贫僧此次前来,是受了多位掌门所托,来与信天教说合的。贫僧闭关多月,却不想江湖中风云变幻,顿觉恍如隔世。出家人虽六根清净,但便如明小友当日所言,毕竟还在这凡尘中。贫僧不愿世间血流成河、饿殍遍野,也只能上来做个冰人。还请明小友手下留情,给武林正道个活路。"
明白皱起了眉头,说:"既然大师上门寻来,自是知道本座的意思。本座无意与武林正道多做纠缠,所思所想不过端木玉一人罢了。是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从未想过放我信天教一条生路,大师不妨瞧瞧本座相公这一身的伤,哪里是给我们留余地的样子?这次武林大会的闹剧,想来大师也知道了,我信天教不过是不愿为俎上鱼肉罢了。难道他们武林正道是生灵,我信天教中人便是牲畜吗?"
"阿弥陀佛。"义净赶紧说:"贫僧并无此意,须知世上皆生灵,上天有好生之德,自然不能厚此薄彼。只是如今在武林正道眼中,信天教咄咄逼人,逼得九华派不得不反抗。"
空谷本还温和地看着义净,被他这么一说,也跟着火了,一拍床沿,说:"大师此言差矣。他们只见我信天教处处针对九华派,却忘了他们已经针对我教不下百年了!"
"息怒息怒。"义净话锋一转,说:"贫僧只是传给话,且贫僧并不是这么个意思。武林正道该清醒清醒了,若是他们再这么糊涂下去,武林正道便该不复存在了。贫僧是盼着两方携手,更是知道双方的底线,不过就是说上一说。只要信天教只针对端木玉,而其他门派又不掺和进去,自然能相安无事。贫僧是来表个态度,也请明小友以苍生为念,积德积福。"
明白这真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敢情这和尚根本就是来说句话,其他什么都不管,便说:"大师不会就是为了传话而来吧?"
义净摇摇头,收起了脸上悲天悯人的笑容,说:"贫僧还为了明霆教主之事,要与明小友说。"
明白下意识地抓住了空谷的手,问道:"不知大师所为何事?"
义净苦笑了下,说:"明霆教主去世前,传信与贫僧,要贫僧对明教主照顾一二。贫僧那些日子都在闭关,并没有接到传信。直到出关,才知道事情的严重,这才上门叨扰。在贫僧眼里,修佛便是渡己修心,不愿理会周遭的事情。但终究出家人该以慈悲为怀,贫僧这些日子光顾着修身,却忘了江湖中的风波,是贫僧的不是。浊浊红尘,妄想独善其身,才是真正的痴了。唐门主已经将婚宴的请帖送到了少林,贫僧便是来给明教主与信天教助威的。端木掌门错了,为了儿女私情将整个江湖拖入战局,也该有人点醒他了。"
空谷拦住了已经涨红了脸的明白,说:"大师,依我看来,您还是算了吧。若是您这个时候入局,就算那些武林门派肯于我教和解,也不敢了。您是谁?武当沦落之后,您这少林才是真正的武林第一大派,若是和我们这邪魔外道一块儿,他们不敢动您,却一定会将我信天教斩草除根。这个道理,连我们教主都懂,您怎么不懂呢?"
义净摇摇头,说:"此言差矣,正是这个时候,贫僧才更应该出来说句公道话。唐门主也是这个意思,我们都不想江湖再乱下去了。信天教虽然有明教主这个可以称得上如今武功江湖第一的高手在,可毕竟经千峰顶一役,元气大伤。唐门信奉平衡之道,而唐门主与前门主不同,是想要真正的平衡,双方相互制约,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定祥和。信天教势微,而明教主又志不在祸害江湖,贫僧便是站在你们这边又如何?难道真的有人敢说,我少林助纣为虐、祸害江湖吗?想来明霆教主也是看透了这点,才请贫僧出山,帮扶一下明教主。"
明白用力挠了挠头,不满地吼道:"从前本座都听爷爷的,那是本座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爷爷说的是对的。可现如今本座已经不是那个在苍梧山上懵懂无知的孩子了,该明白的也都明白的差不多了。爷爷他设局,让我嫁给端木玉,让我亲手杀了他,甚至逼着父亲与我相认,让大师您出山。可爷爷他有没有想过,这哪里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不过是跟在他身边,全了自己的孝心,也陪他打打闹闹下去罢了。他倒好,直接把我推给了端木玉,甚至连自己的命都送给了我。弄得我如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连个人都不是了!这是为了我吗?根本就是为了他自己!"
义净高呼佛号,劝阻道:"明教主,明霆教主也是为了您好。谁曾想居然真的所托非人,遇到了端木掌门那样的人,要不然明教主必不会如今日般为难。"
明白当然知道是那么个道理,可怎么也不能服气,质问道:"若是大师您不食荤腥,他人打着为您身体着想的幌子,逼着您吃,您吃吗?"
义净苦笑道:"但明教主,若是贫僧快饿死了,面前只有他人施舍的一块肉,贫僧会吃的。"
空谷用力拉住想要扑上去的明白,说:"愿闻其详。"
义净站了起来,先是对着空中一礼,才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明白,说:"明教主也知道,我佛慈悲,是不会让人轻易送命的。若是真的到了快要饿死的时候,贫僧并不想死,就只能吃肉。禅机佛经之类的,贫僧今日不会说,便说说浅显的道理。贫僧想要不被饿死,只有吃东西。而既然吃的东西只有肉,那贫僧便会去吃。之后贫僧自会像佛祖请罪,自请处罚,重新修炼。这根本连个问题都不是,只是应该如此做罢了。便如同如今的信天教,若是再来一次各大门派齐聚,贵教还能顶得住吗?"
明白冷哼一声,也不管空谷拼命使眼色,说:"大和尚是在寺里待久了,真的以为这世上都是圣人了!本座不想管爷爷究竟想什么,也管不了,人都死了,自然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大和尚以为我信天教真的已经被逼得无路可退,只有依附唐门与少林才能活吗?大和尚太高看了那些武林正道,更是小看了我信天教。我信天教数百年的根基,其中的门道,又岂是他们这些蝼蚁一朝一夕可以撼动的?大和尚既然来了,不妨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反正既然是唐门主请的你,自然会给你准备好屋子。百晓生近日也闲,本座这就打发他与你说说,究竟我信天教如何,究竟这江湖如何,究竟本座又会如何。大和尚请回,本座有伤在身,便不送了。"
除了面对明霆,义净还真的再没有吃过亏,被明白这么硬得挡了回来,脸上也不怎么光彩,讪讪地便离开了房间。
百晓生早就在门外候着了,不看他手中的纸笔,怕真的会被以为成恰好路过。
义净叹了口气,百晓生也是自己相熟的,不愿再绕圈子,问道:"明教主难道真的不愿和解吗?"
百晓生将册子收回了怀中,没好气地说:"大师您究竟真的听懂了吗?我们教主从来就没有打算和那些门派动手,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走到了这一步。况且,教主已经与端木掌门约了三年之后再战,不会罔顾苍生的。"
义净只得是摇头叹息,看了身后的屋子一眼,跟着百晓生离开了。
而在屋内的明白,眼眶立刻红了,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空谷手忙脚乱地给她抹着眼泪,心疼地问道:"这又怎么了?明明是你欺负了人,怎么自己哭上了?"
明白瞪了空谷一眼,说:"我是越来越不懂爷爷了,究竟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空谷将明白搂进了怀里,感慨道:"怕都是为了他的舔犊之情。师父曾经说过一句,这父母的心思,孩子不懂,还是等以后自己有了孩子,便是不想懂也会懂了。你的爷爷无论如何,都是为了你好。说不定真的等过些日子,我们有了孩子,你便能懂了。"
明白也不回答,抱着空谷,默默地流泪,却是心疼了那个抱着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