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洞庭山庄中休息了几日,明白胸前的伤口总算是好了个七七八八,就连体内的迷药也趁着端木玉不注意的时候逼出了体外。至于他究竟是没有注意,还是故意放任,也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山庄之外的消息是一丝也没有传入,可就算不知道,也不是全然猜不到。光是听听每日山庄外的刀剑声,想来空谷已然坐不住了吧。
这次明白倒是猜错了,空谷还安稳地坐在竹君子的坟前,一步都没有离开。
信天教教主明白与重华长老空谷和离,此言一出,天下哗然。本就在风口浪尖的明白与空谷,立刻又成了众人津津乐道的对象。光是明白、空谷、端木玉与江荭四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就够京城内最著名的说书人说上整整三天。又加上在明白与空谷拜堂当日,竹君子死于江荭之手,空谷带着师父的尸身黯然离开,端木玉怀抱明白飘然而去,便成了江湖中又一桩侧目的消息。不少人向在酒楼中的百晓生打探消息,每问于此,百晓生必然折断手中的毛笔,皮笑肉不笑地让人送客,也再没有人敢多说一字。
可没有人说,不代表没有人做。如今的信天教与以外大不相同,又加上明白身份的特殊,不少武林人士倒是对她趋之若鹜。前些日子,在太湖帮帮主姜东义以及一众掌门的承认下,信天教已不是什么邪魔外道,倒有了几分亦正亦邪的隐世大派的意思。而明白不仅本身可以算得上如今武林第一高手,她父亲是武当派的掌门,爷爷是信天教的教主,就连多年不出世的竹君子都认她为徒孙。更不要提,她的嫂嫂是唐门门主,大靠山是朝中的熹亲王。整个江湖中真的没有人敢与她争锋。嫁过人,又如何?娶了她,那就是将大半个江湖娶回家,谁不想?
端木玉赶跑了已经不知道是第十几批上门求亲的人,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居然把明白的所在告诉了整个江湖。可这个问题刚冒出头,便有了答案,除了百晓生,再不做第二人想。也真不知道那些江湖人怎么想的,居然真的一个个抬着聘礼来了。
树上传来笑声,说道:“看着堂堂九华派帮主端木玉吃瘪,果然很有趣。”
端木玉心中烦闷到了极点,脸上却还是一派和煦的微笑,说:“唐门主,您还是赶紧从树上下来吧,小心等等三师弟又来找人了。您都有了身子了,还是小心些好。”
唐瑜狠狠瞪了他一眼,在树上晃着双腿,背靠着树干,拿了片树叶在手中把玩,说:“要不是我和他如今打不过你,哪里会跟你在这里废话?我那个相公可不是你的师弟,以后可千万不要叫错了。这都第几批来提亲的了?我那个妹妹,还真是招人爱。”
这次反倒是轮到端木玉狠狠瞪了她一眼,说:“她那是招人爱,还是她身后那些人招人爱?这些人里有几个真心实意的?”
唐瑜将手中的叶子慢慢松开,任由它飘落到地上,说:“那你呢?当初你居心不良,难道就能比过他们去?说不准他们中,也出一个端木玉第二,也将我那个妹妹欢喜得死去活来,要生要死。”
端木玉摇摇头,不愿再与她多言,一挥袖,走回了山庄里。
池水墨这才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向树上的唐瑜伸开了双臂,问道:“是你跳下来,还是我上去接你?”
唐瑜一拍树枝,往下一跃,正好落入池水墨怀中,伸了个懒腰,活像只刚刚睡醒的猫,说:“我哪有那么金贵,当然是跳下来咯。怎么不去见见你二师兄?”
池水墨翻了个白眼,说:“你都说我不是他师弟了,他又怎么是我师兄?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在这儿玩?就算无咎帮着你做了不少事情,可唐门毕竟是你的唐门,你这个门主总不能真的甩手不干吧?”
唐瑜不满地嘟起了嘴,说:“你这个门主相公也不知道帮帮我?”
池水墨已经对她这副怪样子见怪不怪了,反正女人有了身子之后,都不可理喻。打横抱起了她,说:“山西那里来消息了,朝廷要和你联手开矿;南边已经收网了,你那四个兄弟也差不多都消停了;还有就快是万寿节了,去年送了一株珊瑚树,今年总不能差了下去,总管在等你拿主意……”就这么絮絮叨叨,两人往碧桃山庄去了。
端木玉等两人走远了,才慢慢往山庄大堂走去,早有人在那里等着。
山庄中的管事与奴仆手捧红绸,等着自家庄主的驾临。
端木玉随手翻了翻红绸,果然都是上等货色,满意地点点头,说:“亏你们真的能从唐门手中抢到这么多绸子,下去领赏吧。整个山庄给本座布置得喜气些,半个月后,本座要迎娶夫人过门。夫人若是问起,就照实说;若是不问,就一个字也别提。”
众人点头称是,一躬身,便下去忙了。
端木玉找了个位置坐下,心里却不太想去见明白。两分期待,两分心虚,却是六分的兴奋。这个时候去见明白,保不住脸上的喜色会吓到她,将她吓跑了。
嗜在房梁上冷哼一声,给底下的人泼了盆冷水,说:“你以为你现在不去见教主,她就不会知道吗?真是愚蠢。”
端木玉连头都懒得抬,说:“今个儿你怎么在这儿?她将你赶出来了?”
嗜又是冷哼一声,声音却极为平静,说:“怎么可能?我总得吃喝拉撒,当然不可能时时在她房梁上盯着。既然你要娶她,芜菁他们都不在,我自然得看着,可不能让你短了她分毫。还有,她已经知道了。”
端木玉本老神在在地坐着,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声音有一丝颤抖,问道:“她可有说什么?”
嗜的声音里难得有了一丝笑意,说:“她能做什么?还是端木掌门你希望她做什么?放心好了,她让我来跟你说一声,随便你怎么折腾。可等到了那一日,你能不能有那个本事娶了她,还真是没有人知道。教主话里的意思,想来端木掌门是懂的。”
端木玉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说:“长东,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嗜在房梁上大笑了起来,惊落了不少灰尘,说:“你反倒来问我,端木玉,我看你是真的傻了。我只告诉你,你若是想娶教主,必得三书六聘,一样也不能少。婚宴更是不能小了,凡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都得请来。还有熹亲王那里,就算那位王爷人不来,这帖子还是要下的。至于像武林盟主那样的大人物,更是不能少了。想来你如今还是九华派掌门,九华派上上下下也得出席,也好让他们瞧瞧他们的掌门夫人。教主娘家这里的人不多,可最亲的师叔那里也得送份帖子。虽然空谷还在守孝中,但这也是她唯一的师侄的大喜事,总得告慰下竹君子的在天之灵,也省得他老人家在天之灵担心。”
端木玉苦笑了起来,说:“你是打定了主意,逼我去死呢。”
嗜跳下来房梁,走到了端木玉面前,一袭黑衣,满身肃杀,说:“我当然是逼你去死,难道我不该吗?我一生孤寡无依,不过是一个容我的信天教,和一个容我的师父罢了。信天教差点毁在你的手上,而师父更是死在了你的剑下,我为什么不逼你去死?你现在好好在这里坐着,不过是教主命令我不得对你下手而已。舔犊之情,不仅仅是说教主的,还有我这里一份,你可千万要记着。”
端木玉站了起来,居然还比嗜高出了那么两分,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说:“那是自然,只要你这个江湖第一的杀手有本事取了我的性命,尽管来。我打不过你们教主,却也不会败给你。不管你说的是你的意思也好,她的意思也罢。我要娶她,必得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让你们都知道,她是我的妻子,我端木玉唯一的妻子。帖子我会一个不拉地下,绝不委屈她。”
嗜怒极反笑,说:“那我可等着看婚宴那日的盛景。”说完,又跳回房梁上,不再多言。
端木玉一挥袖,慢慢往明白的房间走去。轻轻敲了敲门,说:“小白儿。”
明白淡淡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端木玉推门走了进去,满屋子檀香,还有那个坐在房中一身白衣的女子都让自己眼皮一跳,有些无奈地说:“这给竹君子尽孝是好事,只是满屋子香料,还是开个窗子好。”
明白放下了手中的佛经,点点头,说:“那就开窗吧。”
端木玉推开了一扇窗子,等了好一会儿,房中的味道才散了些,说:“还在看佛经呢?看得懂吗?”
明白摇摇头,说:“自然看不懂,不过看看总会明白的。义净大师送来的佛经,想来也不是指望我看懂的,只是让我看看,修身养性些,别成天喊打喊杀的。怎么有空过来?外面布置好了?婚宴在哪一日?”
端木玉没有想到她竟这么平淡地问了起来,仿佛是想要知道今日晚饭吃什么一般,只得说:“还有不少事要安排,但来得及。半个月后,就在这洞庭山庄,我娶你过门。”
明白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低头又看向了佛经。
可就是那一眼,让端木玉觉得,她说了很多,又有很多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