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丘悠悠醒来的时候,已是日薄西山之时。薛平丘艰难的站了起来,晃了晃尚有些酸胀的脑袋,心道:“自己怎就喝的不省人事了?思齐兄呢?”
此时打园外薛卿卿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委婉绵延的琴声,薛平丘暗道奇怪,往日里这个时辰,自己这个妹妹都是在参研佛法的,今日怎会有如此雅兴抚琴呢?想到此处,薛平丘顿感疑惑,晃晃悠悠的朝薛卿卿的院子走去,打算看完了妹子,再去寻找吕贤。
薛平丘由于体型宽阔,加上刚刚酒醒,故而行走的时候,有些蹒跚,待薛平丘穿过门洞,见薛卿卿的屋里已经点上了灯火,他也没有出声告知薛卿卿他来了,而是径直朝屋门走去。
此时屋门大开,薛平丘走近了一看,发现吕贤端坐在正屋之内,闭目不语,似乎已沉醉于琴声中,而他的妹子薛卿卿抱琴坐在吕贤的对面,低头弄琴,神情专注,一时二人谁都没有注意门外多了个人。
薛平丘看到此处,觉着自己彷佛看到的是一幅唯美的画卷,而吕贤与薛卿卿,便是画中抚琴与听琴之人,娇娇竹下坐,低眉抚弄弦,君自远方至,闻声逡不前。画中卿卿虽面带病容,却也别有一番惹人怜的娇美,而那吕贤也是眉清目秀的俊逸之士,薛平丘看得有些痴了,如此意境,他实在不忍打破这幅平静的画面,轻轻的退了回来,嘴角上扬,欣慰的离开。
夜幕时分,吕贤才想起时间不早了,起身与薛卿卿道别,薛卿卿欠身相送,吕贤便出了小院,走过栅栏,早有一个小厮在此候着,见到吕贤,小厮说明来意,方知这是薛平丘已在正堂设宴。
随小厮一路而来,进了正堂,吕贤见薛平丘闲坐桌边,正闭着眼睛,以桌面为鼓,折扇为槌,摇头轻唱,惬意无比,吕贤笑道:“平丘兄若是在酒楼茶馆以鼓词为生计,想来也是日进斗金的买卖呀。”
这话若是别人与薛平丘说,薛平丘登时就会翻脸,读书人岂能自贬身份,与那卖艺杂耍之人并论?不过,薛平丘心中早已将吕贤当做挚友,此种玩笑之话,自是不必放在心上,见吕贤到来,薛平丘停下唱词,与吕贤打趣道:“我这鼓词,不过自娱自乐之举,登不得台面,哪比得才子佳人的丝竹之音?”
吕贤此时也坐了下来,听到薛平丘这话,立马闹了个大红脸,知道薛平丘暗指何事,他不经薛平丘的允许私自进入他妹妹的闺房,却是孟浪之极,于是赶紧拱手与薛平丘道:“还望平丘兄原谅在下的孟浪之举。”
薛平丘哈哈一笑,稍稍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姿,与吕贤戏谑道:“我那妹子都不曾怪你,还与你抚琴,何需我来原谅呢。”
吕贤见薛平丘虽是玩笑之语,但他可不敢开人家妹子的玩笑,连忙讨饶道:“平丘兄莫再说了,羞煞我也。”
薛平丘见吕贤果真一副尴尬的表情,也觉着玩笑开过了些,换了一副平和的表情,叹了口气,忽就动情道:“我还要谢谢思齐兄。”说完,真就朝吕贤行了一礼。
吕贤赶紧拖住薛平丘,好奇道:“谢我?”
薛平丘回道:“卿卿与那院中,已独居二八年华,往日家父在的时候,无人敢去探望,平日里只有一两个丫头偶尔进去送些日用之物,卿卿身边,也只有一位奶妈在服侍于她。卿卿性子淡,只道自己是个“不祥”之人,不愿出那院门半步,更不与生人接触,以免真为他人带来灾难。去年寒冬之时,奶妈也因病去世,卿卿的话就更少了,每日如同僧尼一般,诵经念佛,我看了着实着急,却也无计可施,今日卿卿既愿与思齐兄抚琴,想来于她也是好事一桩,故而我还要感激思齐兄一番。”
听了薛卿卿的这般经历,吕贤也是叹了口气,为那个画地为牢,惹人怜惜的薛卿卿感到伤感。初时,吕贤见到薛卿卿,便觉着世间女子,性子怎能像她一般,言语神色,如同一池死水,不起半点涟漪。但是,吕贤听了许久卿卿的琴音,却也品味出来了,这女子是将她的喜怒哀乐,一颦一笑,都付诸在这琴声之中了,十指连心,跃然于琴弦之上,时而婉转,时而悠扬,时而轻快,时而压抑,也正是因为如此,吕贤才觉着薛卿卿的琴音,如同有灵性一般,能够轻抚人的心房,有如细雨霜露,微风拂面般细腻,让人不自觉得,便聆听到了她的心声。
薛平丘见场面一时有点伤感,却也见到了吕贤的真性情。薛平丘笑了一笑,便不再沉溺其中,喊着让门外的小厮上菜,吕贤这才一扫刚才的低沉的感慨。
虽是只有二人吃饭,但薛平丘为表盛情,还是备了满满一桌的饭菜,吕贤早时喝了不少酒水,如今肚子早已饿的咕咕作响,见薛平丘热情招呼,也不再客气,食指大动,美餐了一顿。饭毕,吕贤谢了一番薛平丘的款待,便要告辞归家。薛平丘笑道:“思齐兄莫急,我早已着人送二郎回去送信了,今日天色已晚,思齐兄还是在寒舍委屈一二,你我秉烛夜谈,也是一桩美事。”
这话听得吕贤一阵恶寒,心道:这薛胖子该不会是打山上下来的吧?俩大老爷们秉烛夜谈?想想那个画面,吕贤不禁打了个冷颤,刚想婉言拒绝,薛平丘就与门外的小厮道:“把饭菜退了,拿些好酒过来,我要与思齐兄把酒言欢。”
小厮得令而去,吕贤心里暗暗叫苦,今日怕是要醉宿于此了,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想到此处,吕贤也不再推辞。
此时二人对饮,却不似之前那般豪饮,而是小酌浅饮,把酒言欢,谈天说地,倒也惬意,薛平丘惊讶的发现,吕贤虽多有才情,却似乎不愿多谈文章,所谈之事,竟多为地志,言谈之间,似乎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方,乃至西域诸国,甚至吕贤还能将当地的风土民情说出一二,让薛平丘深信吕贤果真是出外游学,见多识广之人,更让薛平丘有种相逢恨晚的感觉。
许是这薛府平日里太过清静,之后几天,薛平丘一再盛情挽留吕贤在他府上多逗留几日,吕贤推辞不过,只得应了下来。留在薛府做客,却如同身处世外桃源一般,除了薛平丘,再无外人打扰,吕贤觉着有些好笑,往日里身居城外,却总是遇到上门的麻烦,如今居于闹市,反倒是落个清净,怪哉怪哉。
这些日子,留香居的生意平平,但是李温却并不着急,还令店中伙计将一些名贵的香料下架,不再往外出售,如此一来,登门的贵妇少了许多。
这天晚上,李温如往日一般,盯着伙计关了店门,插好门板,他才慢悠悠的朝后院自己的卧房走去。进了屋门,还未反身插上门闩,便觉着不对,抬头一看,屋中文案处,坐着一个一个锦衣少年,两只脚并拢搭在文案之上。
若是寻常之人,屋里突然多了一个坐姿轻佻的陌生人,正在一脸戏虐的打量着你,怕是早就高声呼救了,但李温却未害怕,反倒是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哆嗦道:“东,东家。”
那锦衣少年懒洋洋的靠在宽厚的椅背之上,手里把玩着两只小巧的瓷瓶,正是李温新做出来的香水样品。
李温快步上前,朝锦衣少年行大礼,低头垂首道:“不知东家来了,有失远迎,赎罪赎罪。”
那少年见李温行此大礼,眼皮连抬也没抬,继续把玩着瓷瓶,远远的闻了一口,似乎也极为喜爱,这才开口道:“这就是你说的香水?”
李温稍稍抬头,依旧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回道:“东家好眼力,正是此物,昨日才刚刚出炉。”
那少年点了点头,打开塞子,凑近了闻了一下,又满意的点了点头,像是在自言自语般说道:“倒是个精致的玩意儿,正巧我要到洛阳办些事情,顺道过来见识一下这香水。月前收到你的飞鸽传书,说是要用龙涎香,我还觉着奇怪,今日看了这个玩意儿,也不枉我从海州调配龙涎香给你。”说完这些,少年微微一笑,把瓶子给盖上,塞入怀中,与李温道:“你需尽快按着方子制作香水,京城那边,我自会安排人手去运作。”
听到这话,李温点了点头,既然东家负责香水的推广,那他就不必再操心这事了。
少年起身,李温赶紧退到一边,生怕挡住了少年的路,只见这少年行至门口,转头与李温说道:“你要尽快扩大作坊,我会从洛阳那边调人过来,学习这香水的配置方法。”
李温赶紧答道:“小的已经选好了地,就在……”
少年不耐烦的打断了李温的话,似乎对于作坊的选址没有兴趣,又说道:“要稳住那个叫吕贤的人,我料他手里还有别的配方,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小的明白。”李温恭敬道,见少年不再交代自己什么,李温赶紧打开门道:“送东家。”听耳边再无声音,李温才抬起了头,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重新插上了门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