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洗过澡来到戏园子时天还未黑,只有三五个戏迷坐在场子里讲白话。一看戏目是《杜娥冤》,杨河顺心里不快,走去找班主要改为《西厢记》,情愿多出银两。有钱好办事,班主当然乐意,谁会与钱过不去?但也不敢为银子砸招牌,两全的办法是到开场时问问戏迷们,他们愿意,求之不得,只要有一个不依,银子再多,也不敢从命。杨河顺据理力争,认为先上《西厢记》再上《杜娥冤》,不收他们钱,白看,为什么不肯?班主被缠不过,答应到时尽力周全。
过一阵子,到了开场时间,班主出场说:“各位老板,各位戏友,今天耽搁各位片刻,有位老弟与大家有个商量,有请杨老弟上场。”杨河顺健步走上戏台,双手握折扇抱拳行礼,说:“今天小弟有个不情之情,因是小弟今日订婚,特带相好来看一出戏,没想到是《杜娥冤》,太过悲伤,所以,特与诸位打个商量,先上《西厢记》,算小弟请各位的,然后呢,《杜娥冤》也照上不误,还望大家行个方便。”
戏迷们一听,自然乐得白看一场,唯有叫杨老棍的帮办,是个有名的帮倒忙,说:“那不行,有钱就是大爷吗?随便来个外地人就可以改我们的戏,那我们本城人的脸往哪儿放?”不知陈二兰何时到的场,站出来质问:“杨老棍!这老弟还是你家门啦,人家不是与你商量吗?一辈子定个亲,图个喜庆,大家都同意,就你一个人又来抬杠,还讲什么脸面!你杨老棍帮倒忙给本城人争得好大脸面!”一物降一物,陈二兰在本城也是个老油子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若闹起来,无牵无挂毫无顾忌,那些拖家带口的谁不忌惮三分?再讲,杨老棍帮老根照看媳妇,叫人家安心从军,拍着胸脯说他一定会帮忙照看好的,可等老根期满回家时,他将人家媳妇的肚子照顾大了,当时又不能人流,只好生呗!弄得老根无脸色,眼不见心不烦,一个人远走他乡。
因此,杨老棍见陈二兰站出来说话,不敢理论,知道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话都讲得出来,就心虚道:“在你们,在你们。”杨河顺立刻说:“多谢各位,多谢各位!那就开始吧。”
杨河顺做东,自然被请到前排雅座,他谦让一回后坐下。荷女跟着在他右边坐下。随着一阵锣鼓催琴弦,张生,崔莺莺先后登场,戏迷们自有一套看法,什么时候该安静,什么时候该喝彩,他们显得很是在行,场面因此很热闹,戏子们也因此更卖力。
荷女可不懂这些,只是觉得客家这边边场十分麻烦,诗来诗去的,还得有个红娘帮传递,最后还得中个状元,不然亲事就黄了。当然,她只是在心里想,表面上一直静静地在看戏。
看过戏出来,荷女问:“戏里都是真的吗?”杨河顺看她天真的样子,十分疼爱地笑道:“黄金无假,戏无真,当然是假的了。”荷女:“那他们还那么喜欢看?”杨河顺:“所以讲唱戏人是癫子,看戏人是呆子,当然,也有真的地方。”荷女嗔道:“你又是假,又是真,到底是假是真?”杨河顺想一想后说:“说假嘛,戏里的事不一定完全是事实,有很多地方是编造加工出来的,不然得了!就说你们苗家,没有文字,更莫讲诗词传情,若真如刚才戏里那样才能相好,那就成不了家了。说真嘛,也不是完全凭空瞎编,多少也有点真事,然后就添盐加醋拼凑拢来。
我这样讲,不是说有文字与没有文字一个样,不是,文字是一个先进的工具,每个人,不论他是什么民族,都应该掌握。就像你,更应该赶快识字,万一我有事外出,需要写个信给你,你看不懂,就得找先生帮看,有点什么私事,你还不知道,外面先传开了。”荷女天真地说:“我缠死你了!你莫想离开我。”杨河顺笑道:“伢儿话,做事的人不可能天天守在一起。”荷女:“到时再讲吧,听说读书很苦,很多人情愿挖地也不愿拿笔。”杨河顺:“那是人家摆龙门阵,还讲写文章比生孩子还难呢。其实没有那么玄乎。当然,你若要成为大家,开宗立派,那还是很难的,若只是识文断字,没那么难,不过就像学唱山歌一样简单。”荷女:“真的吗?那我赶紧学,你教我。”杨河顺:“这容易,平常学童一天学一个字,看你这样聪明,我又全天守着教,不用多久,你就可以看书了,就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俩人说着回到客栈,坐下喝了一会儿茶。杨河顺心想,以苗家习俗,现在睡在一起顺理成章,但为了促进她接受皇家礼仪,先分铺为好,就说:“天色不早了,困觉吧。”荷女默默上床朝里躺下,却半天没听到他过来,又听他在摆弄绳索什么的,问:“你在搞哪样?你不来困吗?”杨河顺:“其实,我很想来的,可还没拜堂呢,我得挨到明儿。”荷女转过身来,羞红了脸,说:“你们客家就是规矩多,那你困哪里呢?”杨河顺:“绳子上。”荷女奇怪道:“那能困吗?不如打个地铺。”杨河顺:“能!”掌稳绳子躺上去,心想:“要人家信服你,你就得比人家强,你能隔山飞茅草,我也得露一手儿凌空睡绳子,不能输你一招啊。”之后,俩人东一句,西一句说话,直到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杨河顺起得较迟,见荷女早起来坐那儿打袜垫,嗔道:“怎么也不叫我一声?”荷女:“我想不用叫,等你跌下来自然就醒了,可巧了!你一直没滚下来。本想给你做一双新鞋的,一时也找不齐布料,只好先做一双袜垫吧。今后再做鞋。”杨河顺:“不管的,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我写封信就去吃饭。等得起吗?”荷女:“不饿,等你。”他就找出纸笔写道:“娜梅朵小妹:我在武陵山办差时结识一奇女子,她对我有救命之恩,彼此相敬,后又相爱,已结连理,其中曲折容后细说。现特写此信,解除婚约,以便小妹另择佳婿。并请代向家人善加解释。”然后落款,封信,说:“好了,吃饭吧。”
俩人吃过早饭,算过房钱就去龙老牛住处。此时,龙老牛和陈二兰早将茅屋装点完备。贴上大红喜字,挂上百年好合之类的对联,尤其是床帐装点,带有浓厚的山里人风味,被子大红,床单鹅黄,蚊帐漆黑而且厚,抵得上一层壁板,即使房子破得只剩屋架子,也可高枕无忧。
杨河顺自然是千恩万谢。龙老牛作为阿舅,只顾向荷女道歉,说:“及时急忙,实在委屈姑娘了,按理应该搞个大花轿接你过来,可不得不从简,房子也不成个房子。”荷女笑道:“不要紧,山里人早看惯了的。”龙老牛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的确,山里人的茅屋有很多还不如他的结实。陈二兰就不知情了,说:“我叫他用我的房子,他就是不肯,虽说小一点,但到底还是青砖青瓦木板房啊。”杨河顺笑道:“这就很好,正如满朝荐所说,千根柱头落地,夜点万盏明灯。你二人自然算不上七十人做饭,八十人挑水,但五十人做饭,六十人挑水还是讲得过去。”陈二兰:“老龙还没到六十吧,最多五十九吧?”龙老牛:“虚岁是到了的。好了,言归正传,人也齐了,菜也好了。开席吧,人虽然少,气氛不能少,平日里也难得在一起喝酒,今日咱们正好痛痛快快喝一场。”
说着摆好酒菜,各坐一方,一直喝到上灯时分,由陈二兰主婚,龙老牛坐高堂,拜过天地,送入蚊帐。
之后,龙老牛自然去陈二兰处借宿,两人都有酒了,龙老牛一边反扣房门,一边用满语自言自语:“床上恩爱难忘,战场干戈何挡?愿长生天保佑你们。”
第二天,两位新人早早就起来,荷女去热饭菜。杨河顺收拾行李。但等到一切弄妥当,也不见两位前辈过来,只得先吃了,收拾好碗筷,不辞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