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过,新娘子回门,杨河顺一进门只看到石氏,就问:“阿爹又不在家?”石氏:“是啊,还有点把点冷侵田没收上来。有些没劳力的孤儿寡母请人帮忙,他就去了。他是闲不住的人。”杨河顺知道还是因为石山豹有约的缘故。
临近中午,石山豹从地头回来吃早饭。杨河顺问:“现在谷子也收过了,可以见阿爹了吧?何必硬要再比一下?”石山豹:“哎唉,讲过的话就像蹲一座山,如何能轻易突信?也就几天了嘛。”杨河顺无奈地笑道:“既然你信若山,那我也只得怀若谷了。非得要比?”石山豹:“自然要比。”杨和顺苦笑道:“那就重阳见。”
转眼就到重阳节,杨河顺担心荷女受不了颠簸,劝她别去赶闹热,说:“这去翻山越岭的,你就莫去了。在家歇着吧。”荷女笑道:“没事,我是一定要去的,让你一个人去赴约,如何放得下心,会急出病来的。也没有多远。”杨河顺只得依她,但坚持要坐轿子去。于是各坐一台大轿赶往木库。
坐轿赶闹热,这在苗山可是破天荒的事,伢儿们少不得要看稀奇,胆大的非摸一把才甘心。而大人们早就知道比武的事,也预感到战事迫在眉睫,但他们毫不示弱,引颈高歌:“哟嗬嗬——山高搞不过脚板,水深冒不过渡船,再忙不忙边边场,再累不累唱山歌,翻过九十九个坡,想着阿哥心快活,转过三十三道湾,赶着阿妹笑声多,糯米百锤好团圆,日子越晒越红火。”
人家是闻钟鼓知雅意,荷女是听山歌闻火药,她真想发发牢骚,可杨河顺坐在前面轿子上无处发。本来早上起来时,她就叫他还做牛客打扮,至少做个秀才,省得碍眼,可他就是不听,还笑道:“锅盖揭过莫还盖得回去吗?就是盖回去,生熟都就一了。现在不论我穿什么衣,都遮掩不了身份,回不到过去的牛客。何况,我一个堂堂钦差通事,怎能不穿官服?”她自然无话可说,只怕路上有麻烦,现在好了,麻烦真的来了,轿子被挡住了。
原来,一群人正围在路上看闹热,只见三个小姑娘将另一个小姑娘按在地上打闹,上首那位按一下问一句:“还嘴硬吗?还嘴硬吗?”躺在地上的姑娘直喊:“救命啊,不然就出人命了。”正好黄石寨石武师带着本寨子的狮子队赶来,见打闹的姑娘们都是本寨子人,上前喝道:“做哪样?几个人整一个。快放手!”几个人放手站起。石武师斥责道:“怎么能几个人欺负一个?”一姑娘哼道:“我们都讲山豹哥能打败那狗官,就他一个人讲山豹哥打不赢。”石武师好奇地问这姑娘说:“你怎么知道的?他们虽然比过一次,但并没有真正交手。”这姑娘解释道:“那次,他为救我,光用手就将一只大老虎打死了,而山豹哥只会将牛按倒在地上。”石武师问:“我怎么从来没听讲过?”这姑娘后悔道:“拐场了!他叫我莫乱讲的,我都答应了,现在又讲出来,他一定会怪我的。”
石武师心想:“童言无欺,前些年本城是出了一张好虎皮,还被当作贡品运往京城,却不知道出处。想来是有这么回事了。”就说:“虎虽然时常吃牛,但牛有时也将虎顶死挑死,都没有成算。那么,一个能打死虎,一个能按倒牛,也不能说明什么,只有过了手,天云都散了。你们不要乱讲乱猜,若都能够讲赢,那还比哪样?大家都坐下来讲就是了,还比哪样?好了,都快赶闹热去,不管哪个赢,也不管哪个输,重要的是你们要箍拢,莫搞内火子。”说着带众人继续赶路,他还得赶去继续做仲裁。
荷女的轿子也跟着动,各种议论纷纷传来,杨河顺听不到,可她有千步飞草神功,方圆五里以内,可以听到蜜蜂**,而眼下议论只在百步远近,且声响若雷,只听后面几位大姑娘在说:“前面是荷女的轿子。”“当官太太了。”“神气哪样?包谷粑屎还没屙干净呢!”“你们也别太口毒了!前年不还讲她好吗?”“可她变了呀!”“人家嫁给大官,当然就变了,若是你呢?怕变得更怕人。”“我才不会嫁给狗官!”“不见得吧!再讲,他当时又不是官,不过是个牛客,还哑巴。你讲荷女是看上他人才呢?还是看上他的官?”“谁晓得!你得去问她,八成是你也想学她吧?”“哈,你敢这样讲我!看我打烂你嘴巴。”……
而前面一党后生又在说:“石师傅,他真大胆,一个人就敢来苗山耀武扬威,怎么不将他收拾了?还要比什么武?”石武师呵斥道:“你可别乱来啊!自古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们苗家岂能做这不义之事?不然也轮不到你们,当初山豹就将他捆过了,后来讲好了才又放了。吴王自有安排,大家照着去做就是。不要乱了计划。”这后生:“明的不行,暗的还不行吗?遇上他一个人时就将他放倒了。”石武师:“二狗!好生照护你老弟。什么明的暗的!只要是在武陵山,都算咱苗家的,众人暗算一个人,还要不要脸?你若是一个人去,那更是想都莫想,你比土匪头田大膀如何?他都不是对手,你去不是自找死路?”这后生:“死就死!苗家人从来不怕死,反正别撞在我手,我不像你们,思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人家都欺上门了,还男儿三,女儿四的!”……
荷女对这些毛头小子并不放在心上,自知杨河顺对付这些莽汉不会费什么力,她只是很伤心,不知道他们为哪样就是要打架,大家和好,平安过日子不好吗?难道我只是为自己吗?我自己又能吃得了许多?她想着,泪就流了下来。
一直到木库,荷女心里才好过一点,此时,她已经听到师太的心跳,她正站在路口等着自己,远远就见她白发苍苍,撑着拐棍翘首以望,不断念叨:“我的乖孙女该到了,都什么时候了,这个懒家伙。”荷女离她还有数十步就下了轿,远远就喊:“阿婆—”等到边又说:“大热天,你出来干哪样?”师太拉过她的手说:“我等你,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荷女:“再怎么的,我会来看你的。”师太:“不用,我晓得你现在忙了,我给你讲一句话就走,看准了就去做,人家一时不明白,日后终会晓得的。”荷女一听,泪就流了下来,什么也说不出。师太将她拉入怀里拍一拍,说:“莫伤心,师太什么都知道。我给我重孙儿送个见面礼。”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元放在她手里,说:“拿去给我重孙打个手圈子吧。我走啦。”说完转身离去。荷女捧着银元望着师太消失在人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