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窗外夜风瑟瑟,卷起客栈外的树枝,在窗户纸上晃荡出张牙舞爪的模样。我躺在床上,只觉得唇焦口燥,枕头与被盖冷得就好似铁一般,忽然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敲打在屋檐上,渐渐细密如芝麻哗啦啦从顶端掉落,整齐有声,我忽然心中一阵委屈,兀自趴在枕头边,小声哭泣。八宝善安镇虽然靠近雪山,却甚少阴雨天气,日出东南,千百年如一日的绚烂多姿,照在秦氏的楼阁间,宛如女子低眸敛袖,神秘拢上半边面纱,风中总是夹带着花草的香气,一片凤凰花争奇斗艳,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是红彤彤的。镇里的女子大多艳丽泼辣,性情直爽,平日里与年纪相仿的男子,追逐打闹,嬉笑怒骂,从秦府门前经过,眸间敞放的笑意,直直撩人心弦。每当这个时候,爷爷总是捋着胡须,摸着我的脑袋:“我们芙儿日后要嫁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万不能让这些泼皮无赖无端占了便宜。”话语犹在耳边,人却已经阴阳永隔,天下之大,却再无一人真心待我,珍之重之如同上好的珍宝。“咚咚。”外方的敲门声细微不可闻,若不是我醒着,一定听不见。“睡着了。”我知道是宋明轩,忙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门又敲响两声,宋明轩站在外面,奇迹般没有大叫大嚷,一脚破门而入。我忽然脑海中一闪,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拼死拼活,声嘶力竭,不闹得天翻地覆,誓不罢休的场景活灵活现在脑海中浮现,我急忙起身,踩住圆凳爬上房间内的八仙桌,将自己的腰带往半空中一抛,横在房梁上。腰带下方打了一个活结,我想想不放心,又重新打了一个交叉结,将自己脖子往里面探了探,觉得长度刚刚好,听得外面宋明轩又敲门几声,我一脚将八仙桌上的茶具踢翻在地,看木门开始往里面直推,我心一横便将八仙桌也从脚底下踢开。死就死吧,只要能吓住宋明轩这个**不如的家伙就好。哗啦一声,青花瓷的茶壶茶杯跌落在地,摔得粉碎,那些白瓷散落在地,像是下雪一般参差不齐,与此同时,宋明轩在外终于忍无可忍,大力踢开门而入,一眼就看见我吊在半空,摇摇晃晃,瞪大眼睛,颇有些死不瞑目的模样。“你干什么?”宋明轩脸色一下就变了,上前一把将我的腿抱住,他本很高,蹲下身之后重新站起,足以让我不再碰触白色的腰带。我被他下方一抬,脖颈上一松,上半身前仰后伏,轻而易举离开腰带,宋明轩的动作倒是娴熟,不知道他是否以前处理过类似的事情,宋明轩手一放,我就跌落而下,倒在地上,腰带随风从横梁上滑落,慢慢从半空中飘洒下来。“你傻了吗?”宋明轩一看我还活着,松口气,却是一脸后怕的神情,他一口白牙在红唇间相互碰撞,像是糯米糍粑被咬开了口露出里面红色的肉馅,宋明轩那只手按在地上,随时都可能要摸上来一般:“我碰你一下有没这么糟,你就要去寻死?”“你早晚会找机会玷污我的清白。”我双手捂住脸,从指缝中看宋明轩,居然每个缝隙之间,都可以看到宋明轩完整的面容。“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宋明轩挠了挠头,心不在焉:“我对天发誓,从此以后绝对不碰你,行不行?”
“你要发毒誓。”我呜咽说道,小人哪有信义可言,对他而言这种誓言简直就如同吃饭喝水,转身即忘。“好,只要再碰你,我一辈子找不到女人,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宋明轩三指并天,有气无力地发誓道,这个誓言对他而言,的确毒辣非常。“别哭了。”宋明轩发完誓,从指缝中弯下头看我,那双眼睛似乎要透过狭窄的缝隙,将我看个清清楚楚,我急忙合拢手指,将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感觉宋明轩的呼吸声越来越近。“别装了。”宋明轩一把拉下我的手,却看到我脸上的泪痕,愣了一愣,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还真哭了?”“难道我还骗你不成?”我伸手一推,本来力道不大,但是宋明轩没有防备,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哎呦。”宋明轩脸上疼成一团,他伸手往后面摸去,最终从屁股后方,摸出方才的一块打碎的瓷片,上方带有丝丝血迹,宋明轩瞪向我,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语气中满是惊颤:“你谋杀亲夫?”
“你占谁便宜?”我刚刚稳下去的心,被他这么一说又提起来。“别闹了。”宋明轩看样子真像是疼得不行,嘴唇不停地哆嗦:“还不快去请大夫来?”烛火熹微,照射在大夫蜡黄的脸上,还有宋明轩一脸郁闷的脸庞上,两人一老一少,一美一丑,平行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不由喟叹造物之神奇,我只见大夫捋了捋胡须,脸色倒没多大变化,声音沉缓:“待老夫开些外敷内调的汤药,十天半月,公子应无大碍。”
“什么?”宋明轩卧在床上,一听就叫起来:“不过是皮外伤,哪里需得十天半个月?”
“本来用些脉络草与金创药,应是一两日的事情。”大夫斜睨宋明轩一眼,又看我一眼:“不过两位真是不凑巧,今日开始全城戒严,城门只准入不准出,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坐困牢笼,所以只能用医庐中寻常的草药,公子你也就将就一下吧。”“城中戒严?”我心中一惊,不自觉心虚起来:“知不知道为什么事?”
“今日宝气楼发生大火,**可是连夜将事情闹上了官衙。”大夫压低了声音,向我诉说他听回来的消息:“恰巧官衙里面还有京城里来的人,两相对比,说是纵火之人,便是逃逸之人,当下令知府大人关闭城门,严加盘查,捉不到逃犯就不开城门。”
“什么?”我转过头去看宋明轩,说到底全都是他的馊主意,这下可好了。“不过两位也不用担心。”大夫似乎是看我脸色不好,连忙说道:“这里才多大的地方,京城里面又来这么多人,不出两日,保管把人给揪出来,到时城门一开,想要怎样的灵丹妙药没有,你们说对不对?”“只怕到时人头都不在脖子上,什么仙丹也救不回来了。”宋明轩摸了摸脖子,极为不自在地说道。“公子你这可说笑了。”大夫根本不明白宋明轩的意思,以为他是负气叹自己倒霉,便也不多说。“又是你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待大夫一离开,我一屁股坐在床前,唉声叹气:“这次真是不死也没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