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子在小火上慢腾腾的蒸了有一个时辰左右，这段时间胡乔木又从唐小鱼这拿去剥去皮膜抽了芯子的白果。
他将白果放在蜜糖水中焯，锅里的糖水一直保持着温温的状态。胡乔木一定是研究过白果的，知道白果口感呈粉状，焯水的时间短了，去不尽苦水，焯水时间太长白果又会熟透了，到了下一部下锅的时候就要碎成粉末状。
仔细焯掉苦味的白果被捞出放在一盆凉水中，待冷掉后又放到蜂蜜中浸着。
“硬是想把白果做出樱桃味。”龙言青说了一句，话中带刺。
胡乔木不傻，当然知道自己的把戏被看穿了。但他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毕竟这里四个人，拿出办法的也就他一人而已。他从蒸笼里取出蒸熟的鸭子，一边拿着到剖鸭，一边慢条斯理的说着：
“这不也是没办法啊。我胡乔木就这么点偷梁换木的本事，成不了什么大材。”唐小鱼还是第一次听到胡乔木说话和人针锋相对的。
想想也是情有可原，四个人中也就他一个人凭着真本事进的同合堂，平日里让他低声下气的伺候着也罢了，现在还站在一旁说风凉话，未免也太可恶了。
“你们是不是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啊，你们说话我一句都听不懂啊，打哑谜一般。”孙家齐一上午都没怎么吱声，光在一旁给胡乔木打下手。
胡乔木埋着头认真的料理他的白果鸭，现在正将鸭骨头一根根抽下来。
“你龙兄弟的意思是，我胡乔木偷师了他们荟芳斋的樱桃鸭，做的菜不伦不类的。”说完将手上的刀重重的一甩，发出啪的一身巨响，菜刀直直的站在砧板上。这样既是表达了内心的憋屈，也是鸭身上需要用到刀功的地方已经完事了。
“嘿，这做菜哪有偷不偷的，我家的天梯鸭掌不也是走哪都有人学着做。”连孙家齐都感觉到小厨房中的气氛不对，赶紧往回找补。
“不过，味道和我们同合堂做的还真没法比。”唐小鱼听了哭笑不得，前面还说得挺到位的，后面偏偏画蛇添足来一句。果真是稀泥扶不上墙啊。
“我正是这个意思啊。硬是要把樱桃鸭做成白果鸭，简直是邯郸学步。”
“你能耐你上啊。”胡乔木这口气实在憋不下去了，和龙言青较上劲了。
唐小鱼看得瞠目结舌，她从没想过胡乔木还有这铁骨铮铮的一面。平日里见他的所作所为无不是低眉顺目跟个孙子一样，哪料到还有这翻身做大爷的时候。
还让唐小鱼始料未及的就是，这事感觉也没有什么必要爆发啊。按照她对胡乔木的理解，无非就是小人行径，碰到别人嘲讽讥笑的时候多半是傻笑几下带过去而已。
唐小鱼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她总是把一个人想得过于简单了。她只是以为自己很有主意，很有见地，说穿了，这些都不过是她自以为罢了。毕竟，就算在流亡路上她还有个颇具名望的禅师大伯照拂，比起胡乔木这样一步一个脚印从社会最底层摸爬滚打走上来的人，她还是幸福太多了。
一个人的性格，往往是很复杂的，不可能三两句话就被概括总结，更不可能认识了三两天就被你知根知底看得一清二楚。
每个人都是一本厚重的书，不花个几年、十几年去认真品读，是完全没办法看通透的。
胡乔木固然有他小人的一面，在他曾经为了温饱为了生存的时候，他肯定放下了很多尊严，放下了很多固守的理念。他在人生的逆境中渐渐打磨掉自己身上的棱角，变得圆滑去适应残酷的社会。
他深谙在夹缝中求生存的道理，面对身边这三个同门师兄弟，他其实是最处于险境的一个。龙言青和孙家齐自不用说，只要孙晋还是同合堂的大老板，就算白云龙再怎么看不顺眼，早晚也会有青云直上的一天。
至于唐小鱼，他早就看出这个人来路数与自己迥然不同。不说有个出生入死在所不惜的保镖陈克，就是平时唐小鱼那副不求人的做派也能想到此人必非寻常角色。
在胡乔木眼中，白云龙的器重都只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学不到真本事他一定是第一个卷铺盖滚蛋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要想把道走下去，他平时就不得不对着大家都是点头哈腰的，把姿态降到尘埃里去。
但是，不管多么卑微的人生，也有自己坚守的底线。于胡乔木而言，他的底线就是他的厨艺了。他正是为了学好手艺才自愿放低身段，对人俯首称臣的。你要是最后连他的手艺都妄加贬损，那他当初所有的牺牲就都变得不值一文了。
任何一个人都是不会愿意看见自己变得一无所有的，也不会甘心堕落到一名不文的地步。你要是剥夺了他最后的底线，他不对你奋起反击才怪，兔子急了都要咬人，何况一个堂堂七尺男儿。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在你眼里只会看到他卑微的身躯。这些人或许为了生存，或许为了更大的理想，在人前不得不压低姿态，蓄积力量。但是不代表他们的天性就是卑微的，世界上不可能有人生下来就心甘情愿当孙子。
唐小鱼如果能想到这一层，那他看胡乔木的眼光也就不会那么鄙夷了。更加不会奇怪今天小厨房里发生的这一幕了。
“吵什么吵。”突然，门外传来一身暴喝。
“你们几个都不想干了是不是。”白云龙大步流星走进厨房，青筋暴突，对着众人一顿呵斥。
“要你们一个个都是来吃白饭的啊？不想干的立刻收拾东西给我滚，看着就烦。”
白云龙瞟了一眼四个人，四人都吓得噤若寒蝉，连平时最捣蛋的孙家齐都一声不吭。
“那是什么？”白云龙看着灶台上放了一堆拆卸下来的鸭骨头，用手指了指问道。
“白果鸭。”胡乔木唯唯诺诺的回答到。
“什么玩意？”并不是没听清，而是白云龙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菜名。
“就樱桃鸭一个做法，换汤不换药而已。”龙言青补了一脚，似乎是想寻求白云龙的支持。
“嘿，我昨儿个怎么没想到呢。”白云龙听了龙言青的话，不怒反喜，大手一把拍在脑门上，眉开眼笑的。
“你麻溜的给我做好啰，我看看效果，要是成我立马再做一份出来。”胡乔木听了自然喜不自胜，立刻拿起灶台上的几样食材，开始做最后的处理。
孙家齐见白云龙心情有了好转，打算悄悄溜走，他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只要有白云龙在他就不愿意在厨房里呆着的。
白云龙见他正转过身要溜，一把提住他的后衣襟。白云龙臂力惊人，将孙家齐提小鸡崽子一样提到自己面前，孙家齐一脸叫苦不迭的样子。
“大少爷，去哪呢？”
“茅房，去茅房。”唐小鱼感叹这孙家齐真是笨到没救的地步，那么多理由非要诌一个傻瓜都不信的出来。
“您这一天出几次恭哦，小小年纪肾就这么不顶事了啊，看来得胃您点独门秘方。给您好好补补。”说着就伸手要去抓案板上的干辣椒，孙家齐见了那火红的辣椒吓得只冒汗，北方人哪经得住那一折腾。
“师傅，我要去外面刷碗了。”孙家齐故作可怜的样子，和前头挑着白云龙闹的样子判若两人。
“嘿，我就奇怪了，你怎么就那么爱刷碗，几次你老子问我你情况我都不好意思搭腔。”白云龙一听到刷碗两字，正好想问个究竟。
“没什么不好意思啊，您就回了老爷子，就说我碗刷得挺好的不就完了吗。”
“嘿，小猴崽子又跟我贫是不是。”
“我说真的，我就是挺爱刷碗的。”
“你是不是像成心气我那样折腾你老子呢？”白云龙打死都不会相信有人愿意刷一辈子碗的。“我跟你说，你要想气你老子，办法多的是，别在我厨房里整幺蛾子就行，我没法交代。”
唐小鱼听了这句话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真是各扫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最佳范例啊，一边鼓励孙家齐继续捣蛋，一边又绝对禁止他在自己地盘捣蛋。这种逻辑怕是只有白云龙想得出来了。
“那我不洗碗一天没事干啊。”唐小鱼特别想插嘴说，那你来削土豆啊，保证你每天累成狗，回家没精打采的你老子还会以为你刻苦用功了。
“站着，你每天可以什么都不干，就站在厨房里头，我就当你观摩学习了。”
“好嘞。”孙家齐兴高采烈，可见他本身也觉得洗碗是个苦差事，每天手浸在凉水里，真到了寒冬腊月没几个人能熬得住。
“不过你要是让他知道这是我说的，我就让你每天上灶台了。”白云龙也是拿这个少爷没招，只想着怎么蒙混过关了。
“好好，白师傅我全听你的。”
“哎，我他妈也是烧高香了，捡你这么个鳖孙徒弟。”说完白云龙又重重的叹了两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