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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凤落幽冥

梵天山庄,四处白绫帷幔,哀声一片。庄主云帝尧的骤然西去,令合庄人丁一时手足无措,悲痛莫名。云帝尧虽然霸道,但并非不讲人情,对待庄丁或严厉,或关心,恩威并施,全庄无不敬畏。他在位期间,梵天庄井然有序,如日中天,天下第一庄的威名更加显赫,震慑武林。

对这样一位老庄主辞世,大多数人自然都是黯然神伤。他正值壮年,再执掌梵天庄三十年决非难事,孰料天有不测风云,老庄主竟就如此葬身在了炎谷神农洞,连尸骨也化作了熔岩的一部分,怎不令人扼腕叹息?

庄众自是唏嘘伤怀,而却似乎什么事也没有。他披麻戴孝,端跪在灵堂前,凝望着云帝尧和风笑容的烟火缭绕的牌位,目光之中,只有空洞,脸上更是殊无表情。

双凤与傲松并肩而跪,却已是泪水模糊了脸庞。她还没有与傲松正式成亲,按成礼她还无需为云帝尧和风笑容这两位未来的公公婆婆守孝治丧。但双凤执意要以儿媳身份为他们尽礼,人们除了感慨于她的忠贞仁孝,还能说什么呢?

而毕方则坐在摘星筑的屋顶之上,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云帝尧和风笑容的死对她的心灵触动是极大的,人间****竟有如此魔力,只教人生死相许。这片土地上有如此生死契阔的力量,怪不得当年水火双神宁可被贬为凡人,亦不愿做那万年不死的神祇。

自己真的错了吗?对傲松而言,他想要的是火神正位,还是人间烟火?他所祈望的在天还是在地?毕方第一次陷入无边的迷茫当中,她无法理清头绪,无法理清自己纷乱如麻的心。毕方仰起自己皎皎如月的莲萼,任清风浮动着两髻的青丝,仰望着天际的幽冥,目光迷茫,幽邃。

傲松、双凤和毕方自是陷入无尽的哀伤之中,而此刻的倾月则是在无边的痛苦中挣扎。

神农洞事了之后,破晓也是心中郁闷。云帝尧为风笑容殉情之事深深震撼了这位冰冷如雪的青年,他不想自己和倾月的未来也如云帝尧和风笑容一般,因此他满心急切,只想找到她,再也不与她分离。

他知道,倾月一定在望江山巅的石洞里等着自己,因此他御气而飞,快若流星!

刚进石洞,他就见倾月双手抱膝,将自己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这个翠绿色的身影,此刻显得那么孤单哀痛。破晓心神一震,轻唤道:“倾月,我回来了!”

倾月猛将头一抬,定定地凝望着破晓。破晓一愣,因为他看到了倾月红肿的眼眶,显然哭了很久很久。她是魔族领袖,威震六界,自从再次认识她以来,她也一向精灵随性,令人直感觉她是位只知欢喜不知愁的魔。今日所见,实令破晓大为意外,他不明白是何事能令她如此伤怀!

破晓柔声问道:“倾月,发生了何事?”

“相公!”倾月碧眸里的泪水再次滑落,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了破晓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破晓只觉一阵心痛,将倾月紧紧拥在了怀里。虽然倾月之力,震烁六界,但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女子,她总有一些心中凄苦,想要依靠之时。破晓再次轻声的问道:“倾月,你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或许能略尽绵力!”

倾月只是将破晓抱得更紧,却是一言不发,径自伤着自己的心。

破晓低声耳语道:“倾月,我们既已是夫妻,相互之间,便该共患难,同喜乐……虽然你有自己的坚持,但你要相信,我一定可以理解。如今风笑容复生之事已了,我想我们再也不该有什么隔阂了吧!”

“风笑容复生了?”倾月一听此言,神思陡然清醒。她一把脱出破晓的怀抱,凝视着破晓的星眸,神色间显是十分在意。

破晓也回视着倾月的碧眸,良久良久,才叹息道:“没有,被四方诛神玉的力量搅得灰飞烟灭了!”破晓转过身遥望着远方的天际,眼睛里有一丝同情,一丝感慨。

倾月碧眸一转,脸色慢慢沉静下来,随即眼眸中一丝惧意泛起,脸色冷峻得可怕。

破晓因为背对着倾月,没有看到她眼眸里那深深的畏惧!一个可与正神比肩的大魔,眼眸里怎会有如此深切的惧意呢?

破晓继续言道:“如今风笑容和云帝尧皆已身死,我们也并未发现魔帝复生的迹象……”破晓转过头来,问道:“倾月,这是不是意味着,魔帝复生再无希望……”

破晓说到这里,这才发现倾月的脸上那已到骨髓的惧意。破晓神经陡然一紧,问道:“倾月,看你神色,实在令人抑讶,我方才所言到底有何不妥?”

倾月哽咽着摇着头,嘴里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不应该是这样啊……不应该是这样啊……”

破晓心里顿时疑窦丛生,看倾月的神色,莫非是因为魔帝没有重生而伤心?破晓思虑良久,找不到其它答案。但他心里不知为何对这个解释有丝不以为然。

于是他继续问道:“倾月,你告诉我,魔帝是否已经复生无望?”

倾月奋力地摇了摇头,显得异常激动,她抬眼看着破晓,定了良久才道:“他……就快复生了……”

破晓的脑子里顿时如遭雷击,他一把握住倾月的肩膀,喝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倾月也懵在了那里,泪水长流。破晓到底非同常人,遭受如此重大的打击之后,犹能稳住心神。心神一稳,他便敏锐地察觉了一丝异常。那就是倾月以魔帝复生为己任,为何魔帝复生有望了,她反倒意乱神伤?这其中莫非还别有变数?看倾月如此悲伤,说不定这个变数正是魔帝的死穴!

破晓顿时心潮狂涌,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死穴从倾月嘴里问出来。于是他凝视着倾月的柔媚的脸庞,放低声音问道:“倾月,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千万不要瞒我,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坚持。你希望魔帝复生,我希望人间太平,而魔帝决然是这个破坏人间太平的隐患。倾月,就当我求你……”

倾月长吸了一口气,这才勉强稳定心力,道:“相公,现在只怕是谁阻止不了了……”

破晓剑眉长锁,听到倾月此言心里顿时一惊:“你且细说,我不想放过任何希望!”

倾月看了看破晓,道:“按我估计,帝尊复生,决然不会如此惊心动魄。而你说,四方诛神玉将风笑容身体搅碎了,出现如此情况,只能说明一点……”倾月的语气渐渐战抖。

“是什么?”破晓的神经也绷到了极点。

“帝尊寄托在四方诛神玉里的灵识,为四方魔兽的戾气侵害,已变得嗜血狂暴,此次他重新出世,只怕再也没有万千年前的理智了,他再也不会有那种理智了……”倾月边哭边说,心里已经悲切到了极点。

破晓心里迅速将事情理顺了一遍,问道:“你是说,魔帝复生,如果理智尚存,或许人间还有机会划开此劫?”

倾月点了点头:“如果帝尊当真存有理智,我就能劝服他,将他带回异元世界,从此与人间秋毫无犯……”倾月虽然嘴上如此说着,但脸上殊无半丝憧憬之色,显然在他心里,魔帝的理智不可能再回来了。

破晓心里却是一个咯噔,他想到了自身的一个优势,于是道:“倾月,为戾气侵害,虽然严重,但若有强大的力量相阻,再用我的水系仙术施以净化之力,未尝不可挽回……”

倾月却只是摇着头,依旧一脸悲哀,她语气间毫无波澜地回道:“你的真冰玄气虽有净化之力,但你毕竟没有成神,根本无法同四方魔兽之力相比,你没有机会的……”

破晓从未见过倾月如此颓丧,心里也极是难过。他在刚才的谈话间,已经明白了倾月的心思。她想要的是万千年前那个傲视六界,明锐理智的魔帝,而不是现在这个为四方魔兽戾气侵蚀,无可救药的狂魔!

既然把准了倾月的心思,破晓略一思索,便生出了将倾月拉到自己阵营来的心思。于是道:“倾月,既然后果如此严重,我想以你的善良,不会坐视不理吧?”

倾月颓然地垂着头,哀声道:“我不知道,我想救他,但又救不了他了。相公,我的心很痛……很难过……”

破晓怜惜之心顿时大为泛滥,一时间也不去管它什么魔帝复生,大劫将临了。他忙将倾月拢入怀里,安慰道:“倾月,不要难过,有我在!”

倾月却是挣脱了他的怀抱,走到一边,想了许久,才道:“相公,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我……我真的不能那么对帝尊……如果,你不想人间大劫,你就去……”

破晓心里顿时一紧,倾月竟然主动要道出转机!破晓屏住呼吸,静待倾月下文。

倾月长叹一声,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转过身来道:“你就去保护好凌双凤,让她不死……”倾月语速极快,仿佛不想让破晓听清楚一般。

但破晓之能,何其利害。即使不如当年水神之强,却也绝非等闲可比,要听清倾月未加灵力之言,还不是易如反掌?只听他沉吟着:“保护凌双凤,令其不死?”破晓未想明白,于是问道:“这是何意?”

倾月大摇其头,突然情绪失控了一般:“相公,你不要再逼我了,不要逼我了……”

破晓明白,倾月既然如此说话,说明这已经是她的底线了。自己又怎好再强求,再让她伤心?何况她已经给了自己一个方向!破晓望着伤痛欲绝的倾月,忙想去安慰她。

却见倾月一把将他挡住,向外推去,嘴里道:“你快走快走快走……你再不去保护凌双凤,她的死就无可挽回了……”

破晓听罢大惊,虽然倾月伤心他很心痛,但明知有一个丧心病狂的魔帝就要现世,自己却不去阻止,他的心理会更加不安。时间不等人,因此他当机立断道:“倾月,既然事已至此,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待事情了了,我再来找你……”言罢心中一狠,蓝光一逸,便已消失不见。

破晓一走,倾月颓然倒地,嘴里喃喃:“爹,女儿不孝……”泪水再次磅礴了脸颊。

梵天庄依旧在一片静穆得可怕的氛围里,就连拂过的风也不留下一点声响。庄门外响起一个嘹亮的报号声:“望江宫主何问天前来凭吊梵天庄主和夫人!”

整个梵天庄人心皆是一紧,这个几天前才上门找过梵天庄麻烦的人在此时此刻不请自来,能有什么好事?山门前的弟子皆是神色紧张地盯着何问天,各执长剑,战战兢兢。

何问天好歹是江湖五天绝之一,修为之高,凡人之中,鲜有匹敌。出于对天绝人物的敬畏,这些普普通通的弟子自然如临神鬼。何问天与梵天庄既有仇怨在先,此来作为寻衅的可能自然占得多数,因此众弟子挡在庄门前,严严实实。

何问天朗声大笑,发劲吼道:“云贤侄,令尊去世,吾心哀痛无以言表,今特来凭吊,送故友一程!”

云帝尧和风笑容的灵堂之中,傲松依旧面无表情,不理不睬,仿佛已经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感觉,脑海里只不断重放着老爹和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母亲给自己带来的那种心灵的满足。其余的事,如今他都不想再管了。

双凤看着自己眼前这个落寞寂寥的背影,回想起以前他的玩世开朗,不由得心如刀割,淌血不止。她站起身来,走到傲松身边轻声道:“傲松,何问天来了!”

傲松只是空洞着目光,嘴里回味似的念道:“何问天?何问天?”语气间竟是充满了陌生和迷茫。

“傲松,你不要这样,凤儿心里很痛……”双凤见傲松就如同死前的命症一般,凄苦之感何以言说?

傲松依旧迷茫,他转眼看了看双凤,问道:“凤儿,何问天到底是谁?”双凤在他心里到底重要许多,他倒是没将双凤忘记。

双凤轻轻地将两只玉手附在傲松的手上,回答道:“他是望江宫主,江湖五天绝之一。想来应当是魔族的人,曾经百般作为想要告诉我身世,却屡屡受阻;后来在青棱结界将江破晓江大哥困在七棱青柱之中,差点将你和彩绫妹妹杀了;不久前他又前来梵天庄想夺取定海神珠,差点将你父亲打死……”

双凤说到这里,傲松眼中突然放出勃然怒光,浑身火气腾腾,声色俱厉骂道:“岂有此理!此人该死!”骂毕,便“嚯”地直立而起,大步朝外迈去。

“傲松!”双凤见傲松突然浑身火气,天炎荡然体外,直如走火入魔一般,担心之意油然泛起,忙追着傲松跑了出去。何问天的修为她是亲眼所见,傲松断然还不是他的对手,她决然不愿傲松去冒险。

庄门前,何问天嘴角微扬,闭目养神,对前面的一排长剑视而不见。当然,以他的修为,也有此狂傲的资本。

傲松杀气腾腾地直奔庄门前,守门弟子以云帝尧大弟子丘云为首,见傲松到来忙让诸弟子让开一条道来。丘云抱拳劝道:“少庄主,何问天来者不善,你多加小心!”如今云帝尧已死,傲松自然是名正言顺的梵天庄主,只不过云帝尧尚未下葬,庄内尚未举行新庄主继任大典而已。

名虽未正,礼不可废,因此庄中诸人已经将傲松作庄主对待了。傲松不理丘云,径自来到何问天面前,一身灼烈的天炎之气将身边的弟子烤得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分。

庄中弟子傲松如此实力,梵天庄后继有人,心中皆由衷地喜悦。傲松怒火腾腾地怒视着何问天,高速的脚步没有停下的迹象。

何问天诧异地看着傲松,笑道:“云贤侄,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看你却是一天一个样,哈哈,好,你真令人惊讶,不愧是你父亲的好儿子……”

傲松暴喝一声:“少废话,你这个魔族余孽,害死我母亲,逼死我老爹,我今天就要为他们报仇雪恨!”身随言动,毕方神剑已经闪现在他手上,写雷霆万钧之势,直朝何问天急刺而去。

何问天好不诧异,但傲松的剑不给他诧异的时间,已经逼到了他的面门。何问天急身后闪,堪堪避开这一剑。而刺出的剑气却直朝前扑,远处的两块巨岩,“轰隆”一声,便为其所破!

何问天一阵胆战心惊,他一边奋力躲闪着傲松凌厉的攻势,一边急言道:“云贤侄,本座何时害死你母,逼死你父,还请不要乱扣罪名!”

傲松的攻势并未稍减,嘴里喝道:“你是魔族余孽,我母亲是死于你们四方诛神玉之手,我母亲若不死,我老爹又怎会跳入熔岩自尽,都是你们这些贼心不死的魔族余孽!”傲松如今失去了理智,他的心里从来没有真正恨过什么人,除了何问天。

恨一个人这种事情本就玄妙,有时候你特别痛恨一个人,经过了一些事后,可能变得只是一点点恨;而本来只是一点点恨,经历了一些并无相关的变故噩耗,而又无处发泄之后,这么一点点恨也有可能被无限扩大,一如当年风笑容对凌稀漫的恨一般!

而此刻的傲松也是如此,虽然事出原因不同,却造成了和当年如出一辙的结果。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杀了何问天,以泄心中愤怒。可何问天也非等闲,几番幻身,便已跳出了傲松的攻击圈。

恰在此时,双凤敛裾奔来,哭喊着:“傲松,你停手吧,如此下去你会走火入魔的!”

何问天见到双凤,一股喜悦之意急速爬上他的苍老的面容,嘴角勾起一丝诡秘的笑意。他长啸一声,祭出青芒闪闪的无量尺,聚力朝双凤猛然拍去。双凤本在担忧傲松,一时松了警惕之心,因此竟是毫无躲闪!

但听一声闷哼,那道青芒已经没入了双凤的身体,双凤眼眸一圆,身形一滞,时间仿佛就定格在了那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良久良久以后,天地间回荡起一个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凤儿……”九天的云风也在翻涌,天色陡然暗淡,仿佛双凤这一滞就让这个世界褪去了所有的色彩,只剩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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