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很诡异的沉默在这间小小的竹房里蔓延,江蜜看着斛律龙眼里的认真,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很久之后,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在我的家乡有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仇恨是用别人的过错来折磨自己。我……自认为是个很爱自己的人,所以我不要用别人的过错来折磨自己……”
要说有怨,其实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只是还没有达到恨的程度。但是此刻,她可以释然了,因为她在斛律龙的眼里看到了歉疚,看到了心疼。这个在那夜之前就让她归为“亲人”、“大哥哥”的男人,其实是很不愿意伤害她的吧……就像他说兰陵有苦衷一样,他自己也是吧……
“仇恨是用别人的过错来折磨自己?”喃喃着江蜜刚才说过的那句话,斛律龙霎时失了神。
“哈哈哈……蜜儿,其实你才是那个最懂得生活的人……”转头看向依旧浅笑的画中人,他毫无预警地大笑了起来,那种苦苦的,让人心疼的笑。
“斛律……”
“嘘……别动,别说话,让我抱你一下。”轻轻的拢起双臂,把她圈在其中,以下巴抵住她的头顶,让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他该早点认识她的,可惜……可惜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蜜儿……如果我说,长恭只是为了利用你才把你留在身边的,你可愿意跟我离开这里?”依旧把她圈在怀里,他悠悠地开口。
“离开这里?去哪里?还有……为什么说兰陵利用我?”
“你不应该问原因的……”因为问了,他就知道她是不会随他离开的;因为问了,他就已经知道最后的结局了。
“为什么?”他的语气很奇怪,一点都不像是斛律龙,虽然她并不十分了解他。
“坐好,拿样东西给你看……”
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他的眼里一片清冷,然后他松开她,起身向窗边的竹制壁式储物柜走去。再次站定在江蜜面前的时候,他的手里多出了一本书,那本原该在她心口,被他称为“缚魂录”的书。
他就这么定定地站在她床前,而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手中的书。
如果她没记错,那夜,那把剑应该是刺穿了这本书再刺向她的心脏。但是他手里的这本书,一点破损的痕迹都没有,那鲜红的封面甚至比原来还要鲜艳,而原来染上污渍的那一块,竟若隐若现地可以看出“缚魂录”三个字。
“据说,缚魂录能改人生死,但是需要有命定之人以血祭之,以魂贿之。被缚魂录缚绑的魂魄如果没有命定的‘容器’来唤醒它,让它重生的话,它就会永远被捆绑在里面。缚魂录本应与平常书籍无异,但是,当它被施以缚魂之术后,它的颜色就会变成暗红色……也就是说,现在我手中的这缚魂录已经缚住了某个人的魂魄……”淡淡的叙述,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但是却听得江蜜心惊胆颤。
魂魄?这世上真的有鬼魂之说?不会的不会的,肯定是古人太迷信才会说这些有的没的。可是……她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为什么她能感觉到心脏传来一阵阵的刺痛?为什么她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那个名为紫岚的女人的脸?还有……兰陵说起紫岚时那种遗憾、愧疚、又难舍的表情……一切都串联了起来,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但是她虚掩住耳朵拒绝接受。
“紫岚就是被缚的那个魂魄,而你就是那个命定的‘容器’……六年前,是紫岚改了长恭的生死之数,而你是来解救她魂缚之苦的。”无视她鸵鸟式的行为,斛律龙径自说着,既然决定了,他至少得让她知道真相。
“不要告诉我,不要告诉我……”他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她不要知道,不想知道。
“长恭把你留在身边,甚至于娶你,都只是为了这里面的紫岚而已……”伸手,把缚魂录递至她眼皮底下。不看,不听,不想,这样他才不会心软,才不会为她眼里的震惊与痛楚感到心疼。
“不是的不是的,兰陵说我们只是‘互助’,他只是想婉拒皇上赐婚的美意而已……”很虚弱的辩驳,是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这个说法了吗?
“娶你,让紫岚重生,趁着你们成亲之机完成仪式之后,紫岚才是那个他娶的人,才是贵族之后桃兮公主郑蓁兮。而你……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好一个不在考虑范围啊……眼睛涩涩的,像是彻夜未眠的后遗症。
“为什么……是我?”原来她所认定的一切都只是个骗局,她早该知道的,那样的宠溺,那样的呵护,怎会是针对她这个相识不到几日的陌生女子呢?脸色更为苍白,她终于知道,原来最深切的哀伤是没有眼泪的。
“当年的紫岚在施术之后曾留下几句话,‘七世情,六年约,异数现,复归兆’,你……符合了所有的条件。而且,你身携缚魂录,你看得到里面的东西,你梦到紫岚,你……你的血被缚魂录全数吸收。”前项种种他都可以不信,但是,这最后一项,是他亲眼所见,他不得不说,江蜜确实是那个命定“容器”,不管他或者长恭有多么不想看到。
长恭啊,那夜,当他意识到是身为“先知”的他亲自动手去取江蜜性命的时候,他眼里的分明就是毫无掩饰的不舍呵……也该是时候去通知他,让他来见蜜儿最后一面,或者……放弃他的执着,与蜜儿长相厮守。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不怕我逃跑吗?”他们明明可以骗她到最后的不是吗?
“因为啊……缚魂录只能吸收纯净的血液——干净到没有丝毫怨恨的血液……我已经‘杀’了你一次,这一次,我想让你自己选择……”上一次,他可以把力道控制得刚刚好,他可以耍心机故意让她看到他眉心的朱砂痣,而她还是不肯有丝毫怨恨;这一次,怕是他无论如何都救不了她了。如果,她愿意至此恨上他,恨上长恭,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但是……恐怕很难。
“是吗……”他在让她选择恨他们,或者是选择当那个“容器”吗?茫然地抬头看着他,她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也许……这里面会有你想要的答案。”说罢,斛律龙留下一直拿在手中的缚魂录,然后便转身向外走去。
门,开了又关,隐约能看到外面飘起的鹅毛大雪,但是江蜜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愣愣地看着躺在床侧的那本书,然后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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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你这是要去哪里?”
白茫茫的大雪,将这片竹林染得苍白,也将站于其中的人悄悄掩盖。
“既已明了,何必再问?”抬头,看着仿佛要下到天荒地老的雪,男人的眼里闪过彷徨。
“你……为何要这么做?”
“呵……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呢……宏叔,人总有感到疲倦的时候,而现在,我觉得很累……”忽然,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到底是什么,而自己一直以来的执着会不会到头来只是一场磨难。
“少主……”
“放心,计划仍旧继续。只是……我得让他们自己作出选择,选择配合入戏,或者选择彻底远离这是非地。”抬了抬手,阻止一旁的人再说下去。
“宏叔啊……很久没看到这么大的雪了吧?真让人怀念……”就像十八年前的那一天,又像是六年前的洛阳城,“如果……所有人都能像这雪一样单纯就好了……”最后一句呢喃轻得像一缕薄烟,很快便被这场风雪埋葬。
男人惶惶地站了很久,没有丝毫移动的意思,只是任这风吹打在脸上,任这雪沾满了全身,而他身旁的人也就这么一直默默地守在他身侧,忠诚得仿佛是他的影子。
“宏叔,这竹轩的八卦阵记得勤换阵势。你要保护好蜜儿,还有……那个小子,直到长恭大婚,确保万无一失。”
“是!”
“宏叔……这些年,辛苦了……”是的,辛苦了。他很清楚这种辛苦,这种时时刻刻都在防备,分分秒秒都在算计的感觉……
话刚落地,男人便身形一闪,如同雪中白莲般地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