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偏殿里有一个大台,可供人躺下,而现在,江蜜便躺在上面。在她右边,站着一直没有把视线从她脸上抽离的高长恭,而另一侧便是云淡风轻的斛律龙。
“王爷……我们这就开始了?”站在大台正前方的郑大夫有点急切地开口。
“嗯……”淡淡的声音听不出悲喜,他轻轻点头,终于把视线转向郑大夫,“开始吧……”
听了他的这句话,郑大夫露出一种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然后他的表情变得分外柔和,从大台前的一个神龛里拿出那本几日前高长恭交给他的缚魂录。
静心,祈祷,念祝词,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等一下!”忽然,斛律龙大喝一声,然后他脚步踉跄,扶住离自己最近的高长恭,“怎么回事?从刚才开始就觉得有些头昏脑胀的……”
“梓龙,没事吧?”怎么好端端就头晕了?不过,被他这么一说,他怎么也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任斛律龙靠在自己身上,此时的高长恭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先知大人身体不舒服吗?”停下嘴里的词句,郑大夫用十分关怀的语气问道。
“郑大夫……来帮我扶着他,让我们坐下。”
“哦?那还真是不凑巧啊……”
高长恭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自己和梓龙不约而同的头晕目眩,以及郑大夫镇定得仿佛早已预料到的神情,他们怕是入了圈套。
“王爷忘了老朽除了是个祭司还是个大夫吗?就让老朽来为两位诊断诊断吧……”说着,郑大夫摸着自己银白的胡须,露出了一个类似胜利的笑容。说是要给他们诊断,他却仍旧径自站在原地,丝毫没有真的为他们把脉、看病的意思。
“是你……?”
“王爷指的是什么?”仍旧抚着白须,郑大夫像是一只抓住了猎物的豹子,享受着猎物垂死前挣扎的痛苦表情。
“六年前放出消息,让皇上知道了紫岚的存在……还有那夜的那个女刺客……而现在,也是你下的药!”眼前的这个老者,在他六岁时救了他的双腿,自己对他是全然的信任,甚至事事都向他请教。没想到啊,没想到……是他太天真了。
“呵呵……王爷不要过于震惊,也不要过于哀伤。你知道,要真正发挥缚魂录的功用,得扫除某些障碍,还得得到某些工具。”看了眼高长恭,又看了眼躺在台上的江蜜,一切再明白不过,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缚魂录。
“所以……真的是你,把紫岚就是真正的艾梓涵的消息泄露了出去?”所以,他小心翼翼地不让紫儿与外界有太多接触,他苦苦守了十多年的秘密,最终却是毁在自己的天真手里?
咬牙切齿,高长恭双拳紧握,但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更加疲软。过于震惊,也过于愤怒,他没有注意到靠在自己身上的斛律龙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别怪我……不然我要怎么知道这缚魂录的使用方法呢?”冷冷地笑着,仿佛他问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对了,顺便告诉王爷……当年艾梓涵心口的那把匕首,正是老朽刺进去的……”
“好了,王爷,收起您那可怕的眼神。您就扶着先知大人好好站在那里看着老朽怎样改人生死,也让你们在死前能留一段旷世的记忆……”说着,郑大夫从宽袖中拿出一把匕首,然后向着躺在台上的江蜜走去。
“你想干什么?不准你伤害她!!”愤怒转化为惊恐,他不能让蜜儿再受到伤害,可是……该死的!为什么他一动都动不了?!
“王爷放心,我不会让她死……她死了,我可就不好办了。”
冷笑一声,郑大夫快步上前,掀起江蜜右手的衣袖,她的手腕上竟然有一块形似泪滴的红色胎记!然后只见光影一闪,锋利的匕首在那块红得异样鲜艳的胎记上划下一道深深的伤口。血……开始滴落,而郑大夫连忙用缚魂录接住落下的血滴,一滴、两滴……直到书面上“缚魂录”三个字清清楚楚地浮现出来。
看着眼前的景象,郑大夫眼底的笑意愈加浓厚了,接着他的口中开始了低低的吟唱:“红妆哭,血满注;七月初,缚魂录;掩鬼目,魂长驻;忘川处,幡引路……”
随着他念咒般的吟唱,很神奇地,江蜜腕上的血开始止住,她的手动了动,然后机械地坐了起来。除了“挂”在高长恭身上的斛律龙,其他两人都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上演的这一幕。
“哈哈哈……你终于是我的了!!艾千穆,十八年前你可料到有今日?哈哈哈……”忽然,郑大夫狂笑了起来,那声音一点都不似方才的宏润,仿佛一下子变了个人,阴冷又尖锐。
醒来的是蜜儿还是紫儿?仿佛没有听到郑大夫接近疯狂的笑声,高长恭定定地看着她空洞的眼神,感觉自己的心被紧紧揪着,得不到解脱。
“艾梓涵,六年前你不愿意透露的秘密,六年后还不是被我知道得清清楚楚?!看着我,是我让你摆脱了这本书,我就是你的主人!所以……”郑大夫掰正江蜜的身体,对她竭力嘶吼着,片刻后他忽然变得有些疑惑。
“艾梓涵?”不对劲,不对劲,她竟然完全没有反应!!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而不是一个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所有的一切他不是都按照“他”所说的做了吗?
“艾梓涵,你别给我装死!!”恼羞成怒,“啪”的一声,郑大夫拎起江蜜的衣领,伸手就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一个红红的掌印霎时留在她嫩白的脸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住手……”心,泛起阵阵刺痛,高长恭恨起自己此时此刻的无能为力。
“住手?哈……我为什么要住手?!艾偲成、艾千穆,什么狗屁艾氏神族?!你们斗不过我的,十八年前、六年前都是!!”
“所以……你就是郑观应?”忽然,一直虚弱地靠在高长恭身上,久到让人以为已经昏迷的斛律龙出声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丝毫没有一点不适的样子。
这个偏殿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斛律龙很成功地吸引了郑大夫与高长恭的注意。
“梓龙,你……没事?”
“斛律龙?!你怎么会没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关怀,一道惊异。
震惊让郑大夫松开了手,任江蜜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又坐回了台上。
“事……?该有什么事?你是说那些在大堂上燃着的迷魂灯,还是更早些……下在清秋苑里的食心盅呢?”
“原来是你!!怪不得……怪不得我的母盅始终找不到子盅!你……你到底是谁?”自从府里盛传兰陵王要娶新妃开始,他便在清秋苑里施下食心盅,好让他能控制高肃以确保今天的万无一失,没想到他下的子盅却像石沉大海。原来是这小子做了手脚,他早该杀了他的!浓浓的杀气在他周身浮起,而他的眼底杀机毕现。
“先回答我……你是不是郑观应。”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子,然后伸手扶过同样也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高长恭,而他只是对他淡淡一笑,接着扶他至最近的座椅上坐下。
“哼,黄毛小儿还不配叫我郑某人的名字!”冷冷地哼了一声,郑观应把傲慢发挥到极致。
转身,斛律龙不看高长恭眼里那种被至亲挚友欺骗的痛心:“是吗?那凭‘艾梓龙’这三个字配不配?”
垂眸,他把“艾梓龙”这三个字说得极轻极轻,却让郑观应像是见到鬼一样的睁大了双眼,也让身后的高长恭僵直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