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你们听说了没?”兰陵城最有名的食楼——紫岚居一角,几个好事的中年男女聚成一桌,聊着近来城里的八卦。
“听说什么?”一个贼眉鼠眼的黄衣男子凑上去道。
“据说啊……这兰陵王新妃没死,只是啊,昏迷不醒变成废人了!”
“啊?那这婚事不就……”唉,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还是个贵族公主,可惜了。
“没有没有,据说这兰陵王痴情不改,硬是要娶她过门。”
“啊?还真看不出来,兰陵王竟是这么个儿女情长的主啊……”
“是啊是啊,据说这六年前邙山之战,斛律老将军身陷洛阳,被周兵重重围困。那情势要多严峻就有多严峻,是兰陵王引五百骑长驱直入。但是啊……即使兰陵王再英勇善战,这前有饿虎、后无援兵的,其实他根本就毫无胜算,是现在的这位桃夭公主与皇上交换条件,皇上这才派兵救援胜了那场苦战……可惜啊,据说她在那战之后却忽然消失不见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怪不得我在王府当差的表哥说自从那次战役之后,王爷变得愈加阴晴不定了……原来如此啊!”一直躲在一个角落不怎么敢大声说话的男子也加入了讨论,把他憋在心中很久的“秘密”吐了出来。
只是众人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急急地追问:“这桃夭公主一介女流,可以和当今皇上交换什么条件?”
“你们不知道啊?这郑氏其实与艾族一样都是百越之后,有神力相助,曾经他们的权势可要高过艾族很多。你们听说过‘缚魂录’没有?”
见众人整齐地点点头,口若悬河的男子这才接着说下去:“据说这桃夭公主郑蓁兮的手腕有一片泪型胎记,只要在这胎记上划上一刀……让她的血渗入那本奇书里就能像传言中的一样改人生死……不过,需要以她自己的命为代价。”
“真有这种事?难道六年前,这桃夭公主是改了皇上的生死,让他能延寿长命,才忽然不见的?……”这样就什么都说通了。
人来人往的食楼里,热闹的“小桌会议”仍旧继续,没有人注意到在二楼雅座一个悄悄倾听许久的妖冶男子。而后,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然后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身影一闪便从靠窗的位置消失不见,徒留他那头如同瀑布般的秀发在空中留下了一个遮空的影子。
========================================================================================================================
武平二年正月十六,久未放晴的天居然不再飘雪,朗朗的晴日,照亮了所有阴暗的角落,显出一派朗朗乾坤的景象。
幽静、小巧的竹轩里,高长恭一头长发随意披在身后,仅以一枚玉簪轻轻簪住,一袭白裘,内衬红衣,清清冷冷,一点不见大婚的喜气模样。
“蜜儿,今天……是我们成亲的日子,让我再为你束一次发吧……”俯身,一如既往,轻轻地在躺着床上的女子耳边吐出耳语。
女子径自在床上睡得安静,安详的睡颜没有一丝被惊扰的迹象。
而他也不以为意,扶起她的身,接着替她换上与他身上一样的红袍,套上一样的白裘。然后,他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拿起床边梳妆台上的小木梳,一下一下替她梳起了发。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呵,真讽刺不是吗?梳一下,再梳一下,梳到最后的还不是他的满口谎言?他怎么梳,都梳不到他们的白发齐眉、儿孙满地呵……
“蜜儿……”
以眼触她的眉,闭眼,叹息,锁住里面满满的凄凉。
这七日来,他习惯了很多东西……习惯牵着她的手一个人说个没完,习惯每天亲吻她的额,然后停留很久,习惯望着她的睡颜就是一天的光阴……
“蜜儿……你的画像我已为你画好,就挂在清秋苑你曾住过的那间屋子里。那间屋子离梅园很近,与我的房间也只隔了一个小院……如果你不喜欢,我们住一起好不好?”
忽然,想起了那日,她羞涩地说不能未婚同居时的情景。那时,他在心底嗤笑她的不自量力,她的愚不可及,可是今日,他真想听她巧笑倩兮地再说一次、二次、三次……直到他们都白发苍苍。
“王爷,时辰到了。”门外,传来宏叔宏亮的声音。
这么快就到时间了?明明感觉像是刚认识她不久啊……
“知道了……”淡淡的应了一声,高长恭扶起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儿,替她整了整衣装,“蜜儿,我们走了。”这是他最后一次这么叫她,等她醒来的时候,他就该叫她紫儿了吧……
人人都以为,兰陵王的新婚必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但现场却是一片清冷。本来这场面也该如众人想的那样,只是年前的那桩“意外”使得桃夭公主昏迷不醒,所以,兰陵王毅然对外宣布谢绝宾客参加,连皇上都派信使前来说是表示理解,原本不甚满意的众大臣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安安静静的小路上,高长恭拒绝所有人靠近,只是径自抱着江蜜,走向那座曾经让她万分好奇的“类庙建筑”。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走近外围,迈入内殿,而原本在他周围的奴仆们都井然有序地停在离外围一丈之外的地方停下,不再向前一步。
这是一个类似祭坛的礼堂,礼堂周围点着很诡异的灯,一闪一闪,忽明忽暗,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而空荡的大堂上只有四人——高长恭、江蜜、斛律龙,还有……郑大夫。
“王爷,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开始了。”站在主位的郑大夫忽然开口,平日颇有仙风道骨之感的他,此刻却让人感觉到阴森。
“嗯……”高长恭应了一声,向左边的偏殿走去。
而原本就在高长恭右侧的斛律龙亦步亦趋,想要跟上前去,却被郑大夫拦了下来。
“先知大人,这是兰陵王府私密之事,不便旁人参观。”
“哦?难道你就不是旁人?”含笑,直视眼前这个白眉白胡白发的老头,斛律龙还是一派和煦,仿佛真的是在参加一场喜庆的婚礼。
“这……老朽是这神殿的祭司,自然需要在一旁主持仪式。”郑大夫一脸苦恼,略显卑微地道。
“郑大夫,您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先知大人。”他忽然问这个干什么?
“那就对了,既然我身为先知,那么……郑大夫觉得如果由我替代你,来为这场仪式做主持的话,百姓会对我歌功颂德呢,还是嗤之以鼻?”依旧含笑,斛律龙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垂在胸前的长发。
“这……请大人入内就是。”
“哈哈……”忽然,仰天长笑,斛律龙看也不看一脸憋屈的郑大夫,径自向偏殿走去。而他身后,郑大夫忽然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仿佛要把人生吞活剥、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