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菲花了好几周的时间来寻找一家乐于助人的银行，最后，还有必要乘水翼船到圣赫利尔淤并且亲自出示这些票证。最终，西洛可风账户开设了，内存开户存款二十九万英镑，全是零钱。在这一宗重罪中，由于自己的作为，邓菲得到了几乎一万五千美圆——他尽忠职守地将钱转到了中央情报局在瑞士银行的账户上。圣赫利尔的银行把文件工作处理完毕返还给邓菲后，他把文件连同西洛可风的法人资料一起放入信封，写上寄给布勒蒙的地址。汤米·戴维斯打电话通知他说，雷欧·希德洛夫死了的时候，那个包裹就放在他的发文箱于里。
没有邮寄出去，保留住这个信封，邓菲就是布勒蒙新账户的唯一签署者。以积极的眼光来看，这就意味着邓菲可以立马接触到一大笔钱——而从消极方面来说，如果布勒蒙能够找到他的话，一定会掐断他的喉咙的。邓菲对此没有什么可做的。即使他归还了那笔钱，那个科西嘉人也不会原谅他：时间已经拖延得太久了。他很容易就认为是邓菲失去勇气不敢干了。因此布勒蒙想杀他两遍——第一遍是因为他是个小偷，第二遍是因为他是个懦夫。邓菲慢慢啜饮着饮料，哗哗地摇晃着杯中的冰块，凝视着冰岛空中的星辰。
他心里很清楚：毫无疑问，布勒蒙在努力找一个人——但是找的是谁？不是邓菲。布勒蒙在追寻认识的一个叫“克里·索恩利”的爱尔兰人。这就意味着布勒蒙不是我的大问题，邓菲心想。
有种奇特的想法——布勒蒙不会是任何人的大问题。事实上，当你这样想时，世界上其他任何人极有可能不会这样想。或者，至少，在这个世上的人不会这样想。
邓菲在这个方面下了赌注。
邓菲乘坐的飞机于上午7点到达巴黎，在转飞布拉格之前还有两个小时要消磨。他在免税商店里闲逛了一会儿，然后去照了几张护照用的照片。最后，他在一家小咖啡店坐了下来，店里摆放有石质桌面和混凝土浇铸成的凳子。
这是一个令人非常不快的小地方，一个让倒了时差的旅行者受苦受难的操着法语的地方。旅客们进进出出，在历数遇到的陌生的变化时，看上去全都是忧虑而迷茫。在屋子的一个角落，一名打杂的阿尔及利亚男孩儿背靠着墙，看着咖啡桌上摆满了用过的杯子、盘子，却在慵懒地抽着土耳其香烟。在那面墙壁的高处，一个塑料的扬声器嗞嗞啦啦地放着合成和弦的欧洲流行乐——一阵迪斯科的号叫使得邓菲感觉眩晕和消沉。显然，这个聒噪的主意是为了加快顾客流动以使利润最大化。这间咖啡屋确实使得顾客流动加快，因为所有进店的人都深深地感觉不快乐——除了理解并赞同这条原则的主人之外。站在收银机后面的那个人，穿着一件完美的双排扣外衣，戴着一副完美的出自知名设计师的淡淡有色眼镜，像一个骄傲的君王，审视着地狱这个属于他的私人领域。你能够从他的眼里读出：不错。他的双眼流露着：非常不错。
邓菲理解这个游戏。原则上，如果是在较为轻松的环境中，他会在咖啡屋里坐上一个小时或更久，但是，最后，他受不了了。当头上的扬声器爆响出《美丽的曲调》版本的“Le手纺车”时，他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从通往免税商店方向的门口冲出去。
即使没有回头望，他也知道，那个老板将嘴唇撅起挂着胜利，正从身后看着自己。
两小时后，他已身处布拉格。尽管他更想直飞伦敦，但重要的是先去一趟捷克共和国。有个计划在他心中慢慢形成。而其中成型的东西就是一个人准确无误的剪影，这个人是名叫马克斯的喋喋不休的骗子。
马克斯以前曾经讲授科学课程，是个俄罗斯籍犹太人，1986年从乌克兰来到捷克斯洛伐克。是个天生的学究派，就像有些人天生就是运动员一样。他发现做教师每月的收入只有五十六美圆，根本没有办法满足自己对金发美女、香槟玉液以及鲑鱼甜点的需求后，只好带着极大的遗憾，离开了教师的工作，到奥德赛从事文件工作，为（苏联的）组织伪造身份证件及出境签证。这个收入颇丰的职业一直持续了很多年，但是冷战的结束打击了对假冒文件的需求——尤其是激光打印机和彩色复印机更是不断使得马克斯的创作才华无足轻重。最终，他伪造了自己的签证前往西方进行所谓的“再培训”。
当邓菲两年后见到他时，这个俄罗斯人已经在伦敦了，想要买凹雕艺术的印刷机、特殊的墨水和难得的纸张。马克斯将自己安顿在丘吉尔饭店时，声称自己代表新诞生的（还非常不稳的）车臣共和国。在饭店为该市的银行家们举办了一场派对（之后被媒体描述为一场狂欢宴会）。对所有在场的人，不管是应召女郎还是股票经纪人，马克斯都声称自己代表车臣财政部长——他解释道，财政部长已经委托自己的公司（并一道附上自己烫金的名片）为这个新生国家铸造新的货币（称为埃格罗瓦，或其他什么）。作为相应的证据，他挥舞着一封让人印象深刻的凸版印刷的信件，据称这封信来自部长大人，敦促各有关方面能对“马克斯王子”在其敏感而神圣的使命方面给予方便。
当然，那封信是伪造的。马克斯没打算印刷车臣货币。他所追求的是英镑，这些都是《镜报》后来发现的。当时，一支真正的车臣代表团来到伦敦寻求人道主义援助。当被问到车臣怎么能够将他们对粮食的需求和马克斯在伦敦最豪华饭店的狂欢调和在一起时，代表团回答说那个人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是个俄罗斯人，他们说。为什么我们会相信一个俄罗斯人并让他印刷我们的货币？
第二天早晨，马克斯穿着下摆着过火的衬衫匆匆穿过希思罗机场，而警方就在其后不远的地方。
从那时起，邓菲已经为他建立了六家公司，最近的一家是位于布拉格的进出口公司：奥德赛软件公共有限公司。按照这个俄罗斯人的说法，他已经预见到了公司的未来，实质性业务就是软件盗版。
最终，马克斯的地址显示为布拉格北部的霍尔索威司社区中一幢优雅的，“Deco淤装饰艺术”风格的建筑。这座奥文乃卡16号是一座四层高的大楼，离布拉格斯特莫夫卡公园的广阔场地仅隔一个街区，有超过十二家公司在此落户，其中包括马克斯的公司。
邓菲乘坐那个小巧的电梯到达二楼奥德赛办公室，敲门，进去。没有秘书也没有接待室——仅有一间十二英尺高的大屋子，挂着天鹅绒窗帘，一张古董桌上高高地堆着用塑料薄膜简易包装的微软成品、“神秘岛”游戏以及Win原dows98盒子。过了一会儿，邓菲以为就他自己在，但是不久，那张桌子嘟嘟响起来了（或者好像是）。
“马克斯？”
那个俄罗斯人头顶秃了，乱蓬蓬的眉毛，圆而亮的眼睛从十九英寸的彩色显示器的上方望过来。“克里？”马克斯立马蹦起来。“我在‘玩模拟城市’游戏呢，”他说，伸开双臂大踏步地走过来，“当然，两千分！你怎么样啊？你来这儿有何贵干啊？”
“嗯，”邓菲将自己从马克斯狗熊般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移动到靠窗的一个椅子处，回答说，“你竟会这样问，真是很可笑。出了一点麻烦。”
马克斯点点头。“我知道。”他说，拿出半瓶捷克的特产——药草苦酒淤和两个小玻璃杯。
邓菲吃惊地看着他，“你知道？”
“当然！我给你办公室打电话了——几个月前——猜怎么着？”马克斯往每个杯子里倒上饮料，坐了下来。
“没人接电话？”
俄罗斯人摇摇头。“干杯！”他说着，将自己的杯子和邓菲的碰了碰。抿了一小口，展现出一张大笑脸。然后重新回到主题上。“没人接电话倒好了！有人回答说：‘索恩利先生这会儿不在办公桌前，’他说，‘我让他给您回电话，好吗？’那么，为什么不呢？我在躲谁吗？当然不是！所以我把电话号码给了那人。两小时后，英国大使馆的笨蛋砰砰敲我的门——还有捷克的侦探们。”
“上帝！马克斯，非常抱歉。他们想要什么？”
“你。”
邓菲嘟哝着：“那你是怎么说的？”
俄罗斯人耸耸肩，“没什么。我说我是从《国际先驱论坛报》上找到你的号码的。过期的报纸。”
“他们相信你的话吗？”
“不！当然不相信。”他顿了顿，没怎么转换话题，将谈话聚焦于要点上，“那么，我的朋友，什么？”
邓菲看上去迷惑不解。“什么什么？”
“你远道而来，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吗？”
邓菲咧嘴笑了笑。他喜欢这个人的直率。“那么，打开天窗说亮话，”他说，掏出一个小信封扔到桌上，“我需要一张护照……几张信用卡，就是兜儿里的一些废纸。”他指着那个信封。
“我在机场照了几张照片。”
俄罗斯人暗自点点头，“好。什么国籍？”
邓菲笑了起来，“只要不是尼日利亚的或日本的——”
“加拿大的吧。我有空白的。想要什么名字？绝对逼真，可以信赖。”
“那太好了。”
“不便宜——但清楚。信用卡也是——这没问题。”
“太棒了。”
“但是，第一，我需要定金。现金——不是我要——为了签证！怎样？”
“可以，”邓菲说，“那样很好。”他啜饮了一小口药草苦酒，感觉眉毛跳了跳。
“这是什么东西？”
“没人知道。是秘密。捷克人说这要用二十种草药制成。他们没说是哪几种。”
“我喜欢。”
“我也是。现在，关于护照，你没问要多少钱。”
邓菲耸耸肩。
“那意味着麻烦！或者，也许……你来这儿不单是为了护照。”
“没错。”
马克斯笑了，“哪个？”
“两个都要。”
“啊哈。”马克斯饮了口那种液体，用鼻子深吸了口气，问道，“那么我们在谈什么？”
“这个，”邓菲说着，从公事包里掏出吉恩·布罗丁的仙女座文件夹通行证递给那个俄罗斯人。
马克斯在鼻梁上加上一副阅读用的眼镜，拿着那张通行证件翻来覆去地研究着。几乎有一分钟没说话，然后看着邓菲，“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当然，是一张立体全息图——就像你桌上的那些。这就是为什么我来这儿。我猜，如果有人能制作这些东西，那就是你。”
马克斯摇摇头，“这不仅仅是立体全息图。这是彩虹立体全息图——”
“那是什么？”
“你在普通光线，白光中能看见——就像现在。”
“很难复制？”
“去年？非常难。今天？不太难。但是很贵。”马克斯在手里转动着那张卡片，眯着眼睛仔细看着。“你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合成的吗？”
“不知道。”邓菲说。
“那么，也别紧张。你需要激光器。我的那台，是在基辅研究院造的。他们有最好的科学家。还很快——模型两三天就做成了。”
“就是这么工作的。”邓菲回应说，对这些细节并不感兴趣。
马克斯不满意地看着他。“做这个得花大价钱，我的朋友。如果是我，我就想知道为什么。”
“对不起。”邓菲回答说，就像一个在上课时说话而被逮个正着的孩子似的。
84“你知道激光器，是吧？你知道激光是什么！”
“当然。”
马克斯摇着脑袋，“不，你不知道。你只是认为你知道。事实上，是单一振动频率的光束。一种颜色。非常强烈。他们制造立体全息图时，把激光束分散了。”
邓菲点点头。
“所以现在他们用单一光源发出两条光束。第一束像是闪光灯泡。砰！它撞上物体然后……光束就怎么了？”
邓菲耸耸肩。“不知道，”他说，“光束离开，射入外部空间或什么东西。”
“拜托，”马克斯耐心地纠正着他说，“当光线遇到物体——任何物体，任何光线——会发生什么事？”
“会反射回来。”
“那么反射回来的光线？……”
“不知道迅速射到哪里去。”
“不。它使胶片曝光以制作全息图。”马克斯纠正道。
邓菲愚蠢地努力为自己辩护，“但是你并没有说涉及到胶片啊。”
那个俄罗斯人不予理会地吁出一口气。“你在想什么？全息图住在空中吗？
胶片上有图像啊！”
“好吧，那么……”
“那么，带着全息图——有两条光线。因为你分散了光束。第二条光线没有照射到物体上——而是直接聚焦于胶片上。所以两条光线汇集于表面，形成干扰模式——就是地图，形成电码化的物体的地图。所有的螺旋和条纹——有深度的提示。是视觉上的杂乱无章。但是让激光从某个角度照射时，图像就重建出来了。三维的！真是一个奇迹！就像那个物体就在你面前。在空中！”
“真令人毛骨悚然，”邓菲悄声说着，换了换不舒服的坐姿，“他们下一步想什么？”
“讽刺先生！你嘲笑啊，但是还有更毛骨悚然的呢，”马克斯答道，“把胶片放进搅拌器里搅碎，图像却还是完好无损。你不知道这点吧，是不是？”
邓菲摇摇头。
“是因为图像被分布在整张胶片上。所以每一个碎片都包含有完整图像——就像记忆和脑细胞。”马克斯微笑着朝后靠去。“很奇妙，不是吗？”
邓菲安静地待了会儿，品味着马克斯好为人师的个性。最后，他说：“我现在遇到很多麻烦事。马克斯，我的意思是，真的是很多。而且时间——”
马克斯精力十足地点点头。“我理解，”他说，脸上带着隐秘的神色，上身往前倾，“但是这造出来的还是一种传统的全息图——你在黑暗中看，或使用特殊光线看。要制出一张像这样的卡——我们必须提高图像的亮度。”
“那么你是打算要告诉我我们该怎么达到那种亮度，是吗？”
“是的，当然，我毫无保留。”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么，应该怎么办呢？”他问。
“我们从隙缝中给物体拍照——水平隙缝。光线集中得越强烈，图像就越明亮。
而彩虹立体全息图就是因为隙缝就像是棱镜。移动正面——或是信用卡，或是微软的盒子——不管是什么上面的全息图——光线就成光谱状散开。”
“五颜六色的。”
“完全正确，就是彩虹。”
“那么，感谢这堂科学课，但是——也许我没必要自己做一个全息图。我真正需要的就是一个身份证明，跟那张一样，但是我自己的拇指指纹。所以，我们为什么不把所有关于基辅的一切都忘记——把这个家伙的指纹去掉，把我自己的按上去？”
马克斯摇摇头。“这不可能。如果我打开了层压板，立体全息图就搞坏了。”
“但是你能复制它，对吧？”
“对，对，当然，但是……这很重要。我必须重新来做整个这一切——”
“我可以付钱。”
“你是可以付钱。这得一大笔钱！我需要处女的复印版——这个处女的复印版——这就意味着得去瑞士一趟。”
“你是说去哪儿？”邓菲问道。
“艾恩西德伦淤，”他冲着那个全息图点点头，“就是她。”
邓菲迷茫地皱着眉头，“她是个处女？”
马克斯在空中甩着手，“你是个基督徒？你还问这个？你认为我们在谈什么？我说‘麦当娜’你就在想摇滚乐？”
邓菲拿起那张身份证件。“我从来没有正经看过它。看上去它被抹脏了。我的意思是——看在上帝的分上，她是位黑人！”
“当然是黑人。正因如此她才有名：黑色处女。每个人都知道这个。”
布罗丁家里的那张明信片飞快地在邓菲心头闪过。上面写着什么来着？
城市的保护女神（城市的庇护者——但是哪座城市？）邓菲把饮料一饮而尽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最后，他问：“那么，为什么她是黑色的？”
马克斯扑哧一声哼道：“谁知道？也许是烟熏的吧。五百年前，蜡烛啊，香火啊。”
邓菲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不这么认为。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来看，只是她的手和脸是黑的。如果是烟熏的话，为什么她穿的袍子不是黑的呢？”
马克斯叹了口气。“你在问一个犹太人基督教的通灵论？我怎么会知道？我们是在谈论安全通行证——还是神秘的异教徒？”
邓菲晃晃脑袋，好像是在清理思绪。“好吧。那么你去这个地方……”
“艾恩西德伦。是在山区。”
“那么你去那儿，然后呢？”
“我到那儿去复制那个雕像，或者买一尊回来。我只要得到那个，就能复制全息图。但是即使那样，你还是有问题。”
“什么。”邓菲说这句话时没用升调，更像是一句回答，或是一个要求。
“指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