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浩朝文捷笑笑:“谢谢你。”又转头看看凌若冰:“谢谢……”
“多亏甄科长发现你,否则—真是不堪设想啊。”文捷说。
“是吗?”彭浩转头看刘前进,“其他情况呢?”
刘前进叹了口气:“粮食被烧了,宁嘉禾逃跑了,还牺牲了六名战士……”
“是不是咱们的布防……有问题?”彭浩虚弱地问。
“布防方案是咱俩商量的,能有问题吗?”刘前进盯着彭浩。
“他现在需要休息,不要和他多说话了。”凌若冰轻声说。
文捷点头:“对对,凌大夫说得对。”
刘前进起身要走,彭浩拉住他的手,文捷和凌若冰对视了下,两人出去。刘前进又坐下。文捷轻轻带上房门。
侯仲文和王友明匆匆走来,侯仲文看见文捷,忙问:“彭政委怎么样了?”
“他刚醒过来,现在需要休息。”
侯仲文从门窗看见刘前进:“支队长在啊?我们进去看一眼吧。”
文捷推开门,侯仲文和王友明进去。侯仲文三步两步跨到病床前:“彭政委,你可吓死我们了!”
彭浩笑笑:“我没事了,老侯,你那边—”
侯仲文看看彭浩,又看着刘前进:“支队长,宁嘉禾的逃跑,我有责任!如果我也在大院里坚守岗位……”
刘前进挥了下手:“行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侯仲文转头看了眼王友明,说:“友明说,敌人是从西门进来的,门是锁着的,这怎么可能呢?难道是……有内鬼?”
彭浩说:“没有内鬼,敌人是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得手的!”
刘前进起身:“行了老侯,我们走吧。再不让他休息,文捷要进来撵我们走啦。”
侯仲文点头:“对对,刚才文大队长就交代过。彭政委,你歇着吧。”
三个人告辞了彭浩,前后脚出来。
刘前进问:“那几个坏蛋怎么样了?关他们小号了?”
“关是关了,可有什么用?还是让宁嘉禾跑了。”侯仲文语气沉重地说。
宁嘉禾独自一人跑了,让裘双喜、傅明德、小痦子、鲁震山等人都十分沮丧。
苟敬堂看着众人:“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过去张口总指挥闭口总指挥,关键时候怎么样?他还不是把咱们全丢下了?这就叫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
裘双喜瞪着眼:“你他妈罗唆什么?有能耐你也跑!”
“我没能耐,我就想靠着你们这些有能耐的人跑!可现在怎么样?你们还不是跟我一个熊样?”
傅明德语重心长地说:“敬堂兄,总指挥本来是想带我们一起走的,可那个形势……你也是看到的。他一个人走,也是不情愿。”
“不情愿?不情愿他能走?”
鲁震山看着苟敬堂:“你以为总指挥像你,苟且偷生就知足了,你真没白姓这个苟字!”
苟敬堂挖了鲁震山一眼。
裘双喜清了清嗓子:“各位,总指挥几次三番都有逃出去的机会,他不出去,就是为了把我们一起带出去,这一点,在座的各位不会不同意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裘双喜肯定地说:“各位放心,总指挥不会不管我们!”
苟敬堂不屑地一撇嘴:“做梦吧!”
裘双喜正色道:“我今天把话挑明了说,就为捞出咱们这里的一位重要人物,总指挥也是不会袖手旁观、一走了之的!”
“什么重要人物?谁啊?”小痦子扫视着众男犯。
“是谁,你得去问宁总指挥。”傅明德的话引来一阵怪笑。
关晓渝带着小江给刘前进送材料回来,在路口碰上了侯仲文。听侯仲文说要去看彭浩,关晓渝便跟着来了。
彭浩的脸色还是不好,看见两人来了,挣扎着要坐起来,被侯仲文按下:“快躺下,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
“可不一直在休息嘛,刚才又睡了一觉。”彭浩抬起左手想看手表,才想起手表早就不见了。手腕上空有一圈白印子。
关晓渝问:“手表在哪儿?我给你拿。”
彭浩说:“可能昨晚跟土匪搏斗,掉了吧。小麦打饭去了,等会儿我让他去找找。”
“你没有手表怎么行,我马上叫人去粮库找一找。”侯仲文起身要走,看到门口站着的小江,对关晓渝说,“让小江去吧……”
“行,让他去吧。”关晓渝说。
小江就去了。他蹲在地上用一根短棍拨拉着烧焦的粮食。地上有散落的弹壳,小江捡起来看看,擦干净揣进兜里。
“小江,你找什么呢?”老班长过来。
“彭政委的手表掉了,侯大队长和关干事让我来这儿找一找。”
“找到了?”
“还没有。”
“来,我和你一起找。”老班长也蹲下,用手拨拉着烧焦的粮食。两人找了半天,总算在灰堆里找着了,擦掉上面的浮灰,手表居然完好无损。
看到失而复得的手表,彭浩很高兴,小江说要谢应该谢老班长,是他找到的。
老班长说:“你要是不说给政委找手表,我上哪儿找去。”
小李进来:“老班长,支队长请你过去。”
彭浩说:“你快去吧。”
老班长站起来:“你好好养伤,我去了。”走到门口,老班长想起什么,回身对冯小麦说:“甄科长一大早出去,说是去老乡家给彭政委买只鸡。一会儿你去伙房看看,炖好了给端过来。”
“好,我这就去。”冯小麦答应。
彭浩说:“我都没事了……这个甄世成,还当我是小媳妇坐月子啊。”
老班长还没到,文捷在跟刘前进汇报彭浩的伤情:“下午给他换了药,伤口愈合得还不错,你放心吧。明天跟着咱们上路应该没有问题。”
“本来在老龙口休整一天就行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一耽误就是三天。”刘前进叹了口气,“老彭没跟你说什么?”
“他说,要找出这次事故的原因,早点儿向上级报告。”
“我一直愁怎么汇报哪。”
“我们的布防可能有疏漏,让敌人钻了空子。可是老彭说,布防方案是你俩共同商量的,非常严密呀!”
刘前进摇摇头:“事故的原因是我中有敌,内外勾结!”
“有证据吗?”
“现在还没有。等老彭稍好些,老彭、你、我,咱仨碰个头儿—再好好琢磨一下内鬼的事。这个‘鹤顶红’,近来有点肆无忌惮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请领导协助调查一下,这样查得会更快些。”
刘前进想了想:“好,回头叫关晓渝拟个电报,快点儿发出去。”
门开了,老班长进来:“文大队长也在啊。我刚才在彭浩那儿。前进,你找我?”
“坐,坐,老班长。”刘前进拖过把椅子,“彭浩怎么样了?”
“他精神头还不错。叫我告诉你,不用派人专门伺候他。队伍休整差不多了,就抓紧赶路吧。他路上慢慢养着就行了。”
刘前进点点头:“甄世成没去看看啊?”
“他还挺忙,粮库一烧,这粮明显不够了,他这两天四下跑着买粮。不过,他这心可是挺细,一大早上老乡家买了只乌鸡回来,说是给彭政委补身子。”
“这个甄世成,还挺会来事。”刘前进说。
老班长说:“会来什么事,到现在他还没去看看彭浩呢。”
“人家救了彭政委,这不比看多少回都顶事啊。”文捷插话。
“他这是……怕老彭领他的情?”刘前进看看文捷和老班长,“这可不像他。”
老班长说:“那我回头催他去看看。”
刘前进说:“你不用说。”
“怎么了?”
刘前进想了想:“……也没怎么着,你别跟他说就是了。”
老班长盯着刘前进:“前进,你怎么吞吞吐吐……你从来不这样说话呀。是不是,队伍里出什么事了?”
刘前进不语。
“支队长,内鬼的事,你应该跟老班长说说。他也是咱们支部委员嘛。”文捷说完,看看老班长。
老班长愣了片刻:“你们是说,我们内部—有‘鬼’了?”
文捷点点头,刘前进长出了一口气。
老班长的神情严肃起来,他看着刘前进:“你是怀疑甄世成有问题?”
“嗯。昨天晚上,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老班长想了想:“下午就走了,本来我还想跟他核计核计买粮的事。晚上他好像还约了个粮贩子见面。”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回来,后来不就粮库着火了吗?他把彭浩救出来了。”
刘前进琢磨着:“我一直弄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彭浩昏倒在粮库里的,他怎么就上粮库去救了彭浩呢?”
老班长说:“这个,我还问过他。他说正巧他去炊事班看看第二天早上做什么早饭,顺便就到粮库里看看,就赶上了。”
“他平时晚上也到炊事班去看吗?”
老班长点头:“去。这个甄世成啊,觉少,还挺有责任心,早晨起得也早,天一麻麻亮,就起来了,去炊事班看看,去粮库看看,有时候去买点菜……”
“照你这么说,这个甄世成还真不错。”
“你怀疑甄世成哪方面有问题?”老班长问。
“这几天,他没有反常的地方吗?”刘前进反问。
老班长想着:“叫你这么一问,还真有个情况,我一直没想明白……”
刘前进眼睛一亮:“什么情况?”
“我就是觉得……仓库里的粮食……好像少了。”
“少了?叫唐静茵那个疯婆子一烧,当然少了。”
“不对,就是烧了,那些粮灰儿也应该在呀。敌人要是来抢粮、偷粮,不应该烧吧?”
刘前进笑了:“他们偷不走,抢不走,当然得烧了,这个好解释。”
老班长点点头:“也对……”
刘前进自语:“……不过,我带着人追击他们的时候,也并没有看见他们带着粮食跑呀……”
周圆发完关晓渝拟好的电文,一直坐在收发报机前发呆。
关晓渝以为她病了,让她上床上躺一会儿。周圆真就听话地躺到了床上,脸冲着墙里发起了呆。
以往经她的手送出去的情报也不在少数。可哪一回也没像这次给她造成的精神压力这么大。看到粮库被烧得满目疮痍的样子,听说牺牲了六个战士,还有那么多人受了伤……她觉得这都是自己一手干下的坏事。她到现在终于明白了,实际上,自从被指派进了共产党的“地干班”开始,她就再也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了。从那一刻起,她就成了别人手上的一张牌,成了别人的工具,是别人实施残酷杀戮的一颗子弹,一把枪。在没有看到自己送出的情报造成什么危害时,她一直没有过多去想这些事情。现在这些看得见的后果就摆在面前,她便觉得自己手上已经沾上了血,那股血腥气味把她冲得晕头涨脑。
周圆神经质地把两手放在鼻子前嗅着,像是真的嗅出了什么,突然趴到床前干呕起来。
关晓渝吓坏了:“你怎么了啊周圆!你等着,我给你找文大姐来看看。”
周圆一把抓住关晓渝,梦魇乍醒般地说:“啊,我……我想我妈了!我没事,没事……”周圆看到桌上的电报纸,一骨碌爬起来:“发报吗?发吧。”
关晓渝按下周圆:“发什么报啊!不是刚发完吗?”
“……是啊,刚发完……”
电文在程部长手里捏了半天。高参谋一直站在旁边,观察着程部长一张冰冷的脸:“事情已经这样了,程部长,你别动气啦。”
程部长把电文拍到桌上:“不动气是假的!竟然跑了宁嘉禾,伤了彭浩,还死伤了这么多人!刘前进是干什么吃的!”
“老龙口的布防方案是刘前进和彭浩共同研究的,出了问题,不能全怪刘前进。”
“他是支队长,是军事干部,出了问题,不怪他怪哪个!”
“这件事,确实与那个‘鹤顶红’有关。他们也有这个看法。所以才让我们帮忙找组织部门审查一下一支队的干部。”
“干部档案都转给他们带走了,要审查,只能靠他们自己。”
“另外,他们还请求指挥部协助调查,看看有没有可疑的电台一直在跟随他们。”
“这个倒可以。你去通讯团查一查吧。”
高参谋很快就把结果带回来了,通讯团监测出有两个可疑的无线讯号跟着押解队伍。虽然可以推断,这两个讯号可能是外敌和内鬼进行联络的讯号,但因为用的是新密码,通讯团一时还破译不出电文的内容。
程部长想到不久前军区来了位投诚的国民党电讯专家,便让高参谋迅速联系军区;同时告诉一支队,最近,他们身边有可疑电台如影随形。
老班长有个好习惯,喜欢记日记,每天都把发生的事情记到一个小本上。为这个,甄世成常常笑话他。不过,笑话归笑话,甄世成也承认“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有时什么事情记不住了,他还得向老班长的小本本求救。
今天从刘前进那回来,老班长本来记上了“内鬼”的事,可琢磨琢磨,还是把写好的一页撕掉烧了。只是把帮着小江为彭浩找手表和彭浩受伤的情况认真记下。
甄世成回来的时候,老班长正戴着老花镜在翻看账本。甄世成探过头看了看,拿起桌上的算盘“哗啦啦”地打了几下,放到老班长面前:“我早都算好了。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土匪这把火一烧,咱们剩下的粮食吃不了三天!”
“形势严重啊!缺什么也不能缺粮,要早做打算啊。”老班长从眼镜上方看着甄世成。
“上哪儿弄粮食去?我跑了两天,成效不大。”
“出事那天晚上,你不是去和粮贩子谈了吗?谈得怎么样?”
甄世成愣怔了下:“也没谈出个结果,他要的价太高,谈崩了。”
老班长摘下花镜,不小心将镜腿别断了,他从布袋里翻出块胶布,缠住了镜腿。
小李进来。
甄世成问:“你怎么来了?支队长找我?”
小李一笑:“没找,我过来看看甄大科长不行啊。”
“我又不是大姑娘,有什么好看的。”
小李看到桌上有盒油纸包着的压缩饼干,拿过来,抽出一块吃起来:“你管着大伙吃喝,这可比大姑娘还重要。”
甄世成笑了:“臭小子,还挺会说。”
“哎,甄大科长,咱们这粮……还够吃几天哪?”
甄世成一愣:“是支队长叫你来问的吧?”
“不是,我自己想问的,我怕饿着嘛。参军前在家里饿怕了。”
“当兵吃粮,还能饿着你吗?不该问的别问,快走吧!少在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小李不满地:“你看你,我不就随便问问吗?你急什么?”
“谁急了?你走走走,快走!”甄世成一把将压缩饼干盒夺过来,扔进抽屉。
小李往后退着:“老班长你看,甄科长这刚成了大英雄,脾气也见长了。”
甄世成指着小李:“什么大英雄,别乱说啊!”
“你从火场里救出彭政委,这还不是大英雄?”
甄世成想说什么,忍住了,回头看看老班长。
小李说:“甄科长,你没去看看彭政委啊?他可是问过好几回了,一直说想当面感谢你呢。”
甄世成盯着小李:“他真问了?”
“当然!你是他的救命恩人,等着升官吧!”
甄世成向小李扬起拳头:“你……你再胡说八道我揍你!”
小李迎上来:“你……你发什么火啊?”
老班长急忙解围:“小李,快走吧,甄科长正心烦呢。”
小李嘟囔着走了。回去跟刘前进把经过说完,刘前进笑了:“他要揍你?”
“可不吗?拳头都举起来了,要不是老班长拦着,我肯定挨揍。”
“这小子,还有点尿性啊。”
“支队长,你什么意思呀?”
刘前进摆摆手:“没你的事,去吧。”
小李疑惑地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