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剪着剪着,来到几株新栽的紫丁香树前,那是他特意嘱咐园丁栽上的。他不由回想起那天在花园中看到草上花闭目沉浸在花香中的情景,那时的草上花看上去是那么甜美纯净,以致自己不忍出声打扰,生怕搅断了她的美梦。可是现在……他苦笑着摇头,人真是说变就变啊。
“老黎!”林立诺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气势汹汹地走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黎志深接过报纸,只见头版上有一行大大的标题,写着“秦海头号大老板当众挨舞女耳光”。下面不但提到草上花的姓氏,还极尽想象之能,说这位姓草的舞女是新人,因忍受不了大老板过份的举动,才出手打了他耳光。上面虽然没有明说黎志深的名字,但“头号大老板”、“至今未娶”等字样早已暗示出他的身份。
虽说黎志深早作了心理准备,仍气得浑身抖栗。
林立诺说:“除了草上花,谁还会姓草?你说,这个舞女是不是她?”
黎志深叹道:“对不起,老林。”
林立诺惊道:“你的意思是真的是她?你不是说她在你这里过得很好吗?怎么会这样的!”
“她那天夜里听见了我们的通话,所以说什么也不肯再留在这。我阻碍她找工作,原是想逼她回来,没想到逼得她去做了舞女。”
“你说什么?是你逼她做了舞女?”林立诺有些激动,“她怎么可以做舞女呢?你知道她曾是多么单纯的一个姑娘吗?老黎,我一直最信任的就是你,真是没想到你会把事情办成这样!”
黎志深本就窝火,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爆发出来:“这一切都是你惹出来的,最后我倒里外不是人了。草上花恨我,你又埋怨我。你知道我为这件事****多少心,费了多少力吗?我从英国回来,自己厂里的事都没顾得上,就整天为你的事忙活。草上花离开的那天,我为找她开着车在外面转了整夜。这次,又被她当众打了一耳光,面子都丢光了。我为的什么?还不是冲着我们之间的友情?”
林立诺闻言软了下来:“对不起,老黎,我刚才太激动了。都是我不好,还要连累你为我受罪。这件事是我惹出来的,就让我自己去解决吧。”
“那怎么行?草姑娘对我的排斥还不都是因为你?你亲自去事情只会更糟。再说,你就不怕美玉知道?”
“我该怎么办?”林立诺举手击在旁边的树干上,“我真是个没用的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连累上自己最好的朋友。”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还当我是朋友不是?我既然答应帮忙,就不能半途而废。老林,再相信我一次,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见林立诺这样,黎志深早把自己说不再管草上花的话丢在脑后了。
晚上,黎志深又来到兰花夜总会,找到张老板。
“张老板,请你辞退草上花。”
“黎老板,我知道她得罪了你,我已经处罚她了,扣了她一个月的工钱。”
“她没了钱,你们正好逼她陪人睡觉是吗?”
“这,这是她的事。”张老板显然被说中了心思。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因为她是我的女人。”
“什么?”张老板愣了一下,“你说她……”
“是我的女人。”黎志深眼睛都不眨。“她和我闹情绪,说不再用我的钱,还用做舞女来气我。但我总不能让自己的女人整天被别人搂着。张老板,我想你能了解我的心情。”
张老板苦笑一下:“既然是黎老板的女人,我还能说什么呢?”
张老板差人把草上花叫来,说:“草姑娘,你怎么不早说是黎老板的人呢,否则我说什么也不能叫你做舞女呀。”
“你说什么?谁是他的人?”草上花一见黎志深在,就知道没好事,不料张老板竟说出这样的话。
“快别和黎老板呕气了,收拾一下,回去吧。”
草上花急道:“张老板,你别听黎志深瞎说,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张老板叹了口气:“不管怎样,你当众打黎老板耳光,我就已经不能再留你了。”
草上花点点头:“我明白了,张老板,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这就走。”她转过头,恨恨地瞪着黎志深:“我还会去找别的工作的,我就不信所有的人都怕你!”
黎志深从夜总会出来,见草上花站在门外,似乎特意在等自己。他暗自得意,心想这下你只能跟我回去了吧?
他走过去:“你是不是想明白……”他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已挨了草上花一耳光。
“你!”黎志深大怒,她居然又打自己!
“说我是你的人?你怎么这么无耻呢?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草上花说完转身就走。
黎志深怒不可遏,他还没顾得上嫌丢人,她居然嫌丢人?他追过去拉住草上花,口里叫着:“我也让你尝尝挨耳光的滋味!”
草上花的脸被拉得转了过来,她的脸上挂满了泪痕。黎志深举起的手落不下去了。
他叹口气,放下手来,说:“你就那么想做舞女?”
“你以为我是因为不能做舞女哭吗?”草上花所有的委屈一时间全涌上心头,“难道我受林立诺的伤害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加上你?我和你到底有什么仇?为什么你这样莫名其妙地总要找我的麻烦?”
草上花说着,泪水越发止不住地流出来。黎志深心里的气恼全不见了踪影,反生出内疚之情。他伸出手,想替草上花擦去脸上的泪痕。草上花吓了一跳,忙扭头躲开。
黎志深完全是下意识地动作,此时也发觉自己此举不妥,把手缩了回来。说道:“我想,我做的是太过分了。对不起,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可是请你相信,我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想让你得到更好的照顾。”
草上花冷笑:“别说的那么好听了,你只是怕在老同学面前失了面子而已。”
“随你怎么想吧。”黎志深也不能否认她的话。“总之,我真心地请你回去,我会比以前更好地对待你。”
“用不着,我不想再见到你。”草上花头也不回地走了。
黎志深怅怅地回到车里,曲若水极力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你笑吧。”黎志深说。“你大哥如今真是颜面扫地,很快整个秦海就会知道我再一次被舞女打耳光的事了,还不知会编出什么故事来呢。其实也不用编,我都对张老板说草上花是我的女人了。哈,她居然还说我没了她的人,你说说,到底是谁丢谁的人?真是越想越气呀。都怪那个小红,要不是她引诱,草上花怎么会去当舞女?我也就不至于丢这个人了。”他忽然坐正躯壳,“小曲,你找几个人,帮我教训一下小红。”
张老板因草上花的事训了小红一顿,埋怨小红不查清草上花的底细,就带她来做舞女。小红的心情很糟,特别是看到别的舞女幸灾乐祸的表情,让她更加窝火,不待散场,她就出了夜总会,叫上一辆黄包车回家。
黄包车行到一僻静处,突然停下来,车夫将车一掀,小红便从上面跌了下来。
“你是怎么拉车的!”小红气愤地爬起来,刚想发火,却吃惊地发现面前站了两个来意不善的男人,其中有一个就是拉自己的车夫。
“你们……想干什么?”小红胆怯地望着他们问。
车夫说:“不干什么,就是想让你长点儿记性!”
他说着过来把小红往自己同伴儿那一推,同伴接住又把小红推回来。尽管只是把她这样推来推去,小红也已吓破了胆,一边大叫一边求饶:“两位大哥,求你们放过我吧。”
车夫停下手,说:“你知道怕了吗?那就少做点儿缺德事儿。你说,以后还敢不敢逼良为娼了?”
小红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黎老板派来的,我真的不知道小花是黎老板的人,否则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呀。我知道错了,求你们放了我吧。”
另一个男人说:“看你的态度还不错,不过就这么放过你,你的印象不深,我们回老板那儿不好交待。这样吧……他从身上拿出一把匕首,“我们在你身上留个记号,也好让你长个记性。”
小红看他拿出匕首,吓得腿都软了,一下子跪了下来:“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再不敢了……”
那男人却不为所动,一步步逼过来。小红想跑,两腿却完全不听使唤。
正当这时,突然听见有人喝道:“把刀放下!”
几个人顺着声音望去,都有些意外,来者竟然是个穿着长衫的洋人。原来李爱华晚上出急诊回来,刚好经过这里,看到了这一幕,便出声喝止。
拿匕首的男人皱皱眉:“我说你一个洋人,管什么中国的闲事儿?赶快走你的道去!”
李爱华说:“只要你们别再难为她,我立刻就走。”
那男人有些生气了:“我说你真是不识相,非得想挨刀子是不是?”
车夫不想多生事端,想把李爱华劝走,于是问:“难道你和这女的认识?”
李爱华摇头:“不认识。”
“那就难怪了。”车夫手指着小红,“你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吗?她是个姑娘!你总不至于要为一个姑娘挨刀子吧。”
李爱华说:“姑娘也是人,上帝爱你们,也同样爱她。”
车夫感觉跟这个洋人说话有些困难,他清清嗓子,继续耐心劝说:“这个女人不但自己是姑娘,还想引诱别的良家妇女去做姑娘,我们只是想教训她一下,在她身上留个记号,让她长个记性,不会要她的命。我劝你还是别管这个闲事儿,快走吧。”
李爱华非但没走,反而挡在了小红身前:“如果她一定要受这一刀,就由我来替她吧。”
“好,这可是你自找的,有种的你就别躲!”拿匕首的男人早已按耐不住怒火,举刀就向李爱华刺去。
岂知李爱华真的毫不躲闪,直直地站在那儿。那男人有些慌,手一偏,匕首在李爱华的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流了出来。
李爱华忍着痛,问:“现在你们满意了吗?”
车夫拉了同伴儿一下,说:“走吧,别给老板惹出事来。”
于是,两人转身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议论:
“我从来不知道洋人这么傻,居然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挨刀子。”
“当然不会所有的洋人都这样,我们只不过碰巧遇到一个傻洋人罢了。只是便宜了那个无赖的女人……”
见那两个人走了,小红忙过来扶着李爱华的手臂:“天哪,流了这么多血,可怎么办呢?”
李爱华说:“我药箱里有伤药和绷带,你先帮我包一下。”
小红依言打开药箱,在李爱华的指点下为他包扎。她一边缠绷带一边感动得直流眼泪:“你为什么要替我挨那一刀?我们又不认识。”
李爱华笑笑,说:“与主耶稣为罪人钉十字架比起来,我这又算什么?”
小红问:“你叫什么名字?听你说话,好象是个传洋教的。”
“你说的没错,这就是我来中国的目的。不过,现在我的职务是仁爱医院的院长,叫李爱华。”
“你是医院的院长?”小红肃然起敬,“难怪你会带着药箱。”
“我正巧去出了个急诊,所以才带着药箱,没想到为自己用上了。感谢上帝。”李爱华说着笑起来,似乎这是一件挺快乐的事。“你呢?还没问你的名字?”
“我叫叶小红。”
“叶小红,这名字倒挺好听的。你是做……”李爱华本想问小红的职业,忽然想起刚才那两个人说过小红是个姑娘,赶紧把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