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那杨素，面上并无异色，一拂衣角，不卑不亢坐回了座位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边城江属封地干粮紧缺，如今过江的沆务运输被拦截了下来，细查下来才知斯儿的门人为非作歹，自行拦截了皇粮。寡人老了，将来这片江山，还要你们兄弟同心协力才行。”皇上语气有些严厉起来，停着像是语重心长，我微抬眼皮，只见他面上肃杀道：“毓雪你的属地十二处，处处黄金遍地。连寡人的一等公都拜在你门下，还有何事你无法做到的？看着百姓受苦，你们这些皇子日子好过么？恩？竟是做些让寡人恼怒的事，皇位就在寡人手中，要争要夺，各凭本事！眼下，差事办不好，你们妄想抢夺这大好河山，痴人做梦，哼！”说着，皇上甩出去玉盏，面色微醺却更加凛冽。
毓雪听到这里，握在手里的双拳泛着清白愣骨，看起来就像要掐出血一样。
我安静跪着，心底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安起来。江属封地按照米家那只老狐狸说来，是块宝地，如果四皇子的门人拦截下来私自运输买卖，肯定谋取的不止些微的暴力钱财，苦的是百姓，肥的是地方官。毓雪的封地，怎会容得这四皇子为非作歹起来了呢？想来为了顶座上的这个宝位，四皇子真正开始不择手段起来。
心中直叹息着，那个登徒子似的男人在毓雪皇子府后花园摆酒豪饮之事好像还是昨日，今日，就已是另一番景象了。
耳边毓雪微微咳嗽一声，蓦然俯首语气沉重道：“儿臣未能拦着四弟，是儿臣的不是。即日起儿臣自当闭门思过。”
皇上哼了声，似是在考虑什么，末了，他叹了口气，类似叹息道：“罢了，你无能管理这江属封地，寡人找了个人接手。李氏原本掌管盐务，如今他们是寡人唯一能取信于秉公办理此事的卿家，杨大人监管盐务运输，你也省些气力，好好在家省思。”
毓雪浑身好似沉没入一团黑暗之中，久久没有挪动半分。我从未看过他如此反应，首座之人显然有些不满意他的沉默不动，眼底厉色一闪，我心口高悬起来。
杨素飞快递给我一个眼神，似是在安抚我，随后转身对着皇上一揖道：“臣谢恩。只是臣还未能感谢皇子妃殿下救命之恩。”
皇上这才转眼看了我面孔，有些怔忪，然后转瞬即逝。
“寡人倒是忘了，三皇子妃潋滟领旨，”皇上整肃了面容，道：“陌氏潋滟将门之后，救杨素大学士内人于危难，不负其父盛名。今特赐陌氏一门金帛五百匹，钦此。”
“儿臣（臣媳）谢恩。”我和毓雪同时叩头。
“杨素啊，寡人这里是替你坐了回主，你看可好？”皇上斜睨了杨素一眼，他赶紧叩首，清秀的面孔上虽是没有太多表情，却也严肃恭谨。
“罢了，都下去吧。”皇上闭了闭眼，揉着太阳穴道。
我们三人先后告退，一一退出皇帐。
“杨素在此谢过夫人救命之恩，他日若有用处，请上大学士府来，杨素自当竭力而为。”杨素一出帐子，立刻扬袖拱手，面上恢复了几分清冷，眼底却是暖意盎然。
我扬唇一笑，微点头：“大人莫要客气，当时只是举手之劳。”
杨素摇摇头道：“夫人莫要客气，杨素知晓，若不是夫人爽直利落，恐怕内人早就命丧当场。”
“大人若时来有空，不如携夫人来我府上小聚一番。”毓雪忽然开口，剑眉微微敛下，淡若清风明月。
杨素倒是不卑不亢一笑，没有多做表示，做了个揖便离开了。
“我送你回去。”待他离开，毓雪牵过我的手扶我上马。
我没有挣扎，默默看他一眼，翻身跨上马背。毓雪侧翻而上，身上沉香的气味融合在清新的泥土之中，让我心神一爽，不自禁往后靠了靠。
他胯下骏马扬开四踢奔走在坑坑洼洼的泥土地上，逶迤而行的卫兵队伍在沿路看到我们二人无不立刻举起樱枪顿地，霎时肃肃立在马上。我放眼望去，女眷区的马车还听在那里，是青白色队伍唯一抢眼的颜色。
毓雪飞扬的白色雪袍被马儿扬起四踢踏过的泥坑溅了不少斑点，我皱眉看了看，毓雪如此好洁，怎会丝毫不介意？想到此，我蓦然仰首，却不料对上他怜惜歉意的目光。我呐呐红了脸，飞快垂下颈项。
“潋滟，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他俯首搂紧了我的腰身，嘴唇嗡嗡在我耳边呼着热气。
我把头深深埋在他怀里，嗯了一声，才悠然道：“夫君才是受了委屈呢。”
他胸膛一僵，手腕微转，只闻他轻声叹息，将我狠狠嵌入怀中道：“娶你是我之幸。今日你做的很好，杨素此人不轻易亲近朝中百官，却又位高权重。”
难不成他以为我是故意为之？我有些薄怒，推了推他倔强仰头：“你别小看了我，我救人本就是怜惜她无人帮扶。并不识得她是杨素夫人。”
毓雪清朗俊颜上划过一丝惊讶，随后哈哈大笑道：“你可知杨素夫人在都城命妇之中并不受欢迎，原本由于出身低微，又是杨素这种清高之人的夫人，更加被人排挤。今日不是你碰巧救了她，你可有留意，并无人上前想要帮扶于她？”
我琢磨了一下，微点了点头，心头仍有疑惑：“杨素大人看起来极受皇上器重，她们为何不愿帮扶？”
毓雪低头啄了啄我的额头，笑意微敛道：“可看到今日皇父给你的赏赐？区区金帛，难道堂堂烈国为了一个权臣拿不出其他谢礼么？”他点了点我鼻尖，放缓了马缰绳，才道：“满腹经纶之人看天下最为清楚，杨素是天下书生之首，他若要受命于谁，谁就是下一个指点江山之人。皇父有意打压他的势力，可偏偏他是如此清高之人，所谓‘行不沾泥土，坐不沾尘埃’之人，又怎会轻易打压的下来？武将好管，无非是手中一块将军令，手里一把屠龙刀。可他，连兵器都没有就可杀人于无形。锦国数次牵来邀请他，却被他拒之门外。此人难以捉摸，脾气又甚是古怪难以亲近。每次行赏皇父总是要斟酌，多了怕他生起娇宠之心；少了，又怕他有异心。今日封赏给你，也算是给了他面子。”
稍微停顿半晌，毓雪寒声道：“就是如此，才招人妒忌贤良。他夫人被排挤，有一半原因也是那些命妇眼红杨素今时今日的地位，想当年只是陪读，今日擢升大学士，怕是她们没有想到的。”
我扯了扯毓雪的袍子，道：“不过，我倒是很喜欢他夫人的。”
毓雪不语，只是淡笑看着我道：“难得你愿意结交朝廷命妇，这也好，将来这些事还要你多多担待。”
我心中虽有欣喜，却又不禁问道：“不是还有疏影么？”
说到这里，他突然勒住缰绳。我吓了一跳，赶紧抱住他腰身以防被摔下来，稳了稳身子，才回过神：“怎么突然停下来？”
隔着水雾有些看不清楚他什么表情，只是耳边乍然响起他歉然的声音：“这段时日疏影怕是帮不了你，她有了身子。”
我心下惴惴一沉，分辨不出滋味来。只觉得酸涩搅拌着苦痛，一一流入心扉。毓雪真的好狠，锋利的让我的心在无措间被狠狠画下一道血痕来。
他久久未开口，我握着他腰身的双手也缓缓收了回来。
“夫人，您回来了？”春晓恬静喜悦的唤声把我从一片混沌之中拉了回来，待到回神，她已经撩开了帘子瞪我入内。
毓雪紧紧盯着我，眼底满是平静。
我只觉心被伤透，纠结着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默默推开了他，一跃下马。
深吸了口气，我故意不去看他伸出来要扶住我的那只手，转头上了马车。
“把那帘子放下。”我吩咐春晓道。
她看我脸色不对，满腹疑惑也只能变成服从，对着毓雪的方向福了福，转身放下轿帘。
“夫人，你怎么.....”她担心的看着我，从怀里掏出一张绢帕来覆住我的眼睛。
这才意识到，我早已哭湿了双眸。接过帕子，我低低哭出了声音——一直以来，欺骗我的都是自己，以为自己嫁给毓雪也能随波逐流一辈子，就算他娶妾生子也会潇洒一笑。现在才领略，我本是一个红尘客，哪里能看清楚又置身事外？姐姐失去的，我得到的，莫不都是尘世割不断的恩怨情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