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文儒雅,这是田燕青对杨云昊的第一印象。
不论是他纤细瘦高的身材,亦或是举手投足间的优雅风度,都很容易令人亲近起来。唯独那双眼睛不敢轻易相视,看不透那双眸子里的神采,幽深凝冷。总觉得即使这个男人脸上在笑着,眼里也没有半点笑意,他身上蕴藏了太多深不可测的东西。
而那双眼睛的最深处,田燕青有一霎那察觉到了一丝近乎疯狂偏执的光彩,像一只匍匐在山崖上的豹子,随时都会一跃而下,扑断猎物的喉咙。
就是这么一种荒诞怪异的感觉。这个面容温和儒雅的男人身上藏着某种锋利的,近乎毁灭性的偏执和疯狂,仿佛这一身精致皮囊随时都会被潜藏在体内的魔性之物撑破撕裂,露出一脸可怕狰狞。
田燕青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在山里和各种各样的野兽打交道,多次九死一生的险境都是靠着这股猎人般的直觉得以保命。
此时他就从这个自称时杨云昊的男人身上察觉到这种危险的气息,禁不住渗出一身冷汗,刚买的衬衫贴在脊背上,浑身犯寒。
“不必紧张,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杨云昊瞥了他一眼,平淡说道。
不紧张才是见鬼了!田燕青心里怒骂道!平时没少听孙狗子谈论这些大枭之间的事,最被孙狗子津津乐道的只有三个,东北恶佛张弼佛,南京女王牛欣,还有苏浙景帝杨云昊。这些大人物诸般通天手腕听得田燕青像是在看神仙打架,原以为这辈子无论怎么仰着脖子都无法窥探到他们这般境界,可现在细细一想,这三个被孙狗子极力推崇的人都被他见识齐全了!
原以为自个能装模作样穿上西装革履,有个不大不小的事业,就勉强算作人上人,可真正见到这些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大人物时,又觉得自个只算是个闯进成年世界的小破孩,什么也算不上。
“杨先生怎么有空来这里坐坐?您不是大忙人吗?”田燕青说话不如方才那般自如圆滑了,笑容也牵强了些。
“风尚重开业,对我来说是大事,说不定还能见着老朋友,更不能错过。”
他这间算不得能赚大钱的风尚酒吧西餐厅,真就值得这个一分钟就几十万上下波动的大人物莅临赏光?小庙迎来了大菩萨,反倒让人心里发慌。
“这家店对我来说很重要,几次都想从牛欣手里买过来,她不肯。后来听说风尚被吴浩的人砸了,我就派人杀了吴浩,就在长江大桥下……”
田燕青像置身冰窖,一瞬间只觉得冰冷透骨。
他拼命想从杨云昊脸上找到一丝杀人者该有的惶恐,愧疚,不安,紧张,都没有。这个面容儒雅的男人像是在说什么不痛不痒的事儿,坦然淡漠,杀了吴浩,这件事对他来说,仿佛是理所应当般。
这便是上位者的手腕?田燕青终于想起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杨云昊眼睛深处潜藏的东西——戾气。
这一身风度翩翩温文儒雅的皮囊,像是困住那股戾气的牢笼,但看向他眼睛时,总会被这股锋利又疯狂的戾气刺出一股恶寒。
“不要怕,又不会杀你。”杨云昊尔雅一笑,看着这个坐在自己身旁身子越偏越远的年轻人,笑容间带着玩味,“现在的风尚很不错,看得出来,你是用心经营了。”
“不过,牛欣真的只让你经营这家店?我查过你的背景,白纸一张,毫无价值可言,她就真舍得将这家店交给你打点?你有给过她什么承诺?或者答应过她什么条件?”
田燕青不知该如何接话,这些问题都太难回复了,都是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庆幸,杨云昊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只见他笑容深邃,像在看一只溜入油缸偷吃香油却再也爬不出来的可怜老鼠。
“世人皆言我杨云昊阴沉狠辣,殊不知牛欣更似一条竹叶青。你被她捡起到这棋盘上,就要做好随时成为弃子的准备,毫无价值就是你最大的价值,对她来说,这样的你随意丢弃了也不必心疼,她做事,一贯如此。”
看着田燕青复杂的神情,杨云昊愈发可怜起他来。
一个从山里走出来一无所长的年轻人,何德何能,能攀附上牛欣这棵大树,能一步登天至这般地步?飞得越高摔得越惨啊,真以为他们这些上位者就如此菩萨心肠?大错特错。
“田浮屠是你什么人?”这一次,杨云昊收起了全部笑容,那股阴毒冰冷的戾气整个儿透了出来,像岌岌可危的大坝终于被洪水冲垮,首当其冲的便是离他最近的田燕青。
“不认识,没听说过!”田燕青有些口干舌燥,在这股威压下,听着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太真切。
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气度睥睨,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着田燕青,似乎在揣摩他的回答是真是假,而田燕青眼睛闪躲,不愿与那双眼睛对视。
那一瞬,他觉得杨云昊的眼睛像两个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他眉心,随时都会将他一枪毙命。
目光锋利犹如实质化,就像看到了冷的火,硬的水,软的冰一样,仿佛置身于最荒诞不经的梦境。
“你去忙吧!我要等的人来了,一会儿和老朋友去酒吧说两句话就走,不劳费心。”杨云昊站起身,走下台阶,眯起眼睛看向一辆徐徐驶来的玛莎拉蒂。
田燕青几近落荒而逃,慌忙中一摸额头,全是豆大汗珠。
这就是上位者的威势?仅仅是待在身边,就能让他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常说伴君如伴虎,他以前一直不怎么信这句话,现在他信了。
景帝杨云昊,当真是苏浙的帝王。
回到酒吧中,他一屁股坐下来,抄起桌子上的鸡尾酒便一饮而下,胸膛剧烈起伏着,像一路狂奔而来。
透过酒吧巨大的落地窗,田燕青看到杨云昊纤细高瘦又优雅的剪影,神色复杂。
与这个江浙权势最大的男人仓促见面,并没有压垮他的斗志,相反,一杯酒下肚,心绪平复下来后,胸膛中更升腾出一股蓬勃朝气。
他攥紧手中的高脚酒杯,骨节泛白,咬紧牙关,嘶声自语:“他娘的,老子迟早也要混到这个境界,男人生当如此睥睨捭阖。”
遇强则强,遇刚则刚,这犊子才不会被轻易压垮。
当然,遇柔则更柔。
兜里的手机响亮。他掏出手机一看,方才那股压抑窒息的感觉一扫而空,脸上笑容干净温柔。
是刘静的短信,她马上就和朋友到风尚。
似乎一时半会也成不了景帝杨云昊那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仙人物,那就不妨先当个逍遥自在的凡人?
他做不到不食人间烟火,也做不了那般花丛老手,只想安安静静守护好属于自己的那份明媚温柔,并不贪求太多。
情窦初开,心花怒放,这犊子脸上笑开了花。
风尚外。
那辆玛莎拉蒂像靠近港湾的战舰,缓缓停在路牙边。车门打开,南京的天之骄女款款而出,天生丽质过人,似乎最随意的衣着都能被她穿得出彩,不妖不艳,像一道寂寥雪线。
她穿着勾勒出修长双腿的牛仔裤,便于行动的平底鞋,这个时常自驾出行的女人似乎极少穿高跟鞋,而且以她逼近一米七五的过人身高,再加上高跟鞋太过欺负人,算是照顾广大男同胞。上身的衬衫袖子褶到手肘处,露出两截白皙手臂,再看绝美面容,冷漠似坚冰。
刚一下车,杨云昊就迎上前来,儒雅笑道:“好久不见。”
“是你杀了吴浩?”就算是见到在江浙一手遮天的景帝杨云昊,牛欣依旧是这般不近人情,那股冰冷气质更甚。
“是,连夜派人追上去,带到长江大桥下,用三菱军刺捅了三下,捅透了……你知道的,那胖子肉太厚,只有军刺能杀得利落。”他偏了偏脑袋,像是在描述当时的血腥画面。
“他是我表弟。”牛欣淡淡地说道,面无表情。
“哦?对你来说,血亲算什么?都能和你亲生父亲十几年不说话,怎么又在意起一个不痛不痒的表弟?”杨云昊笑容玩味,“论心性寡淡薄凉,你比我更甚,上大学时便是如此,大学之后变本加厉。似乎除了对于重阳外,你极少能笑得开心,真浪费了这么漂亮的脸——”
“闭嘴,别提他的名字。”牛欣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的话。
“于重阳在美国的生意失败了,金融危机下影响最大的就是他们这群所谓的华尔街精英,估计他会回国,除了回国,他别无选择!”
“闭嘴!”
“你说他回国后,会重念旧情么?”
下一刻,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箭步上前,白皙如藕的手臂探出,纤细手指弯曲,狠狠扣住了杨云昊的喉咙,像一截高速飙射的箭矢,扼住杨云昊的脖子将他顶得退后七八步。接着手臂骤然发力,杨云昊被扼住喉咙抵在墙上,双脚半悬,呼吸艰难!
极具暴力与美感的画面。
谁能想到这个窈窕纤细的女子有这般力道和身手?此时她脸上布满寒霜,眉眼里满是喷薄而出的风雪,目光冷硬的像刀子。而这个身高足有一米八的男人如同一只被她钉在墙上的鹰,挣扎却又不能。
或者说杨云昊根本就没有挣扎。
他的脸色已然成了几欲窒息的绛紫色,依旧能笑的儒雅,“整个江浙,敢对我动手的只有你!就是东北的张弼佛也不敢这般对我!”
女人收回手,褶到手肘处的袖子自然滑落,遮住了白皙又充满爆发力的纤细手臂。
她不再看杨云昊,大步走入风尚中,冷冷说道:“我再使劲就能捏碎你的喉咙。”
“深信不疑。”杨云昊揉了揉脖子,缓缓笑道,似乎并不在意牛欣方才的冒犯。
他睁大了眼,看到女人毫不迟疑地跨过风尚的大门,嘴角笑意更深:“雷池也并非不可逾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