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漂亮的女人,冰冷如雪山时,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转而对之生出敬畏或厌恶两种极端的情绪。
当她恰到好处地显出一分略带颓废的慵懒时,那股冰冷淡漠更有一股令人怜惜的妩媚味道。
此时倚坐在沙发上的牛欣便是如此,她举起玻璃高脚酒杯到眼前,轻轻摇晃着里面殷红的酒水,接着啜饮一口,放下酒杯时,嘴唇鲜艳欲滴,眉眼中的冰冷锋芒弥漫着柔和的雾气。
“你买下风尚这么多年,从没踏入过一步,今天怎么破例了?”杨云昊落座在牛欣对面,接过服务生递来的高脚杯,礼貌致谢,将杯子放在桌上,并未喝下。
牛欣鲜红的嘴唇露出一丝讥笑,并没有回答他,反问道:“怕我让人下毒毒死你么?”
“不怕,张弼佛想让我死,白寅想让我死,田浮屠想让我死,SC那边还有几个袍哥也筹划着要来苏州取我人头,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杨云昊一手支着额角,深深坐进沙发中,他是个高瘦颀长的男人,即便坐在慵适柔软的沙发中,依然有一番翩然儒将的风度。
“跟这么多人为敌,听着都为你觉得累!”牛欣身上解下束住长发的缎带,轻摇美丽的头颅,一头黑发如瀑洒下,拆开长发披散下来,那股锋芒毕露的英气褪尽,在柔和的光晕下像潋滟的西子湖。
“男人生当如此,举世为敌,谁奈我何?”这个儒雅的男人淡淡说道,气度依旧风雅,却透出一股无法无天的狂妄野性。
他歪了歪脑袋,纤薄锋利的嘴唇扭起一个讥讽的笑意:“总比于重阳好吧?他可是被吓得躲在美国十几年,想见上一面都不成!”
杨云昊看到难得露出些许柔和的牛欣眸眼又锋利似刀,摆手笑道:“好了好了,不提他了,刚才那一手扼喉到现在都觉得心有余悸……要是连你也跟我为敌,我就真该缩在苏州不出来了!”
牛欣敛尽冰雪,秀美的脸上仍是失去了笑容。
“为何要杀吴浩!”她冷声问道。
“还在想这事?呵呵,你敢发誓心里就没有过想杀他的念头?能纵容你这个表弟这么多年,是想证明你的心还没冷透?行了吧,这事儿翻篇了,吴浩已经死了,眼不见心不烦,还以为你会谢我!”杨云昊嗤笑道。
“我的家事,轮得到你插手?”牛欣扬起一根柳眉。
“话别说这么绝嘛,毕竟咱们都是一座大学毕业,都是苏浙这个圈子的,此时更要一致对外才行,今天来找你,可不是要让你对我生一肚子怨气!”杨云昊抬手端起高脚酒杯,轻晃杯中酒水,接着一饮而进,酣畅淋漓。
像是显示自己的诚意,他特意将杯口朝下倒转过来,一滴不剩。
“最近越来越不太平,前些日子田浮屠的儿子,田千烈来南京了,逗留了近一星期,不知道有什么目的,似乎只去了一趟栖霞寺。真是担心他老子恶事做的太多,去求菩萨保佑么?”杨云昊阴沉刻薄地讥笑道。
“恶佛张弼佛也来了一趟南京,那时候我差点要动用所有人脉将他留在南京,不过,张弼佛是只身一人前来,拜访了你的老父亲,我不想惊扰他老人家,放了恶佛一马。”杨云昊目光深沉说道:“恶佛命数已尽,活不了几年,兴许硬碰硬我奈何不了那老家伙,可我年轻,耗都能耗死他!现在我担心的是田浮屠,他的亚洲长生集团,他名下的各个资本投机公司,他豢养的各路走狗……不得不防。”
“为何你非要和这些人过不去?张弼佛,田浮屠,他们那一个好惹?张弼佛确实老了,这些年也被田浮屠打压得厉害,你真就以为他好对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张弼佛能起家纯粹是靠狠辣手段,一股东北响马的匪气,真跟他硬来,最后吃亏的是你!至于田浮屠,这个人更不用多说,你走的就是他的路数,比我更清楚,在那个大智近妖的男人眼里,你算什么?”
“所以我才更要跟他们比试一把,试试我到底有几分斤两?我要的,可不只一个小小苏浙!当年你父亲送了田浮屠这么一句话:坐北望南,一气吞之!为何我就不能坐南望北,吞尽天下?”杨云昊凝视着牛欣,风雅儒生的气质下,那股潜藏的偏执与疯狂席卷而出,像灼灼燃烧的烈火,焚天煮海。
牛欣眯起狭长锋利的眉眼,毫不留情地冷声说道:“不自量力。”
“你且看着,谁才能笑到最后!”杨云昊傲然回答。
“你为何要来找我?别指望我帮你对抗田浮屠,想都别想,我还没疯!”
“只想确认一下你的态度!”杨云昊细长的手指弯曲如鹰爪,手背攀附着虬扎的青筋,他嘶声说道:“苏浙是我的地盘,我有把握将之打造成铁板一块,张弼佛和田浮屠在我的地方上奈何不了我!但你不同,你是南京的女王,南京又是苏浙的心脏,我不容许这么紧要的地方有人与我为敌,即便是你也不行。”
那股儒雅风度荡然无存,他的脸在柔和的金黄色光晕下,明暗斑驳,嘶声言语时,消瘦的面颊在灯光下曲扭变幻,甚至能看出一丝骷髅的轮廓,疯狂又可怕。
牛欣瞥了他一眼,不为所动,依然淡漠地小口啜饮着:“你现在的样子,怎么也没法和上学时的你联想在一起。”
“你不也是么?当年你还是学校的国旗护卫队队长,穿上军装英姿飒爽,苗正根红的温软女孩,现在不也变了太多?”杨云昊似乎能将表情自如的切换,那股偏执疯狂转瞬间消失殆尽,依然儒雅翩然,判若两人。
牛欣置若罔闻,将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这一下喝得有点猛,她伸手轻抹嘴唇,鲜红似火,像涂了满唇牡丹红胭脂,红得触目惊心。
意志坚定如杨云昊都不禁看得失神刹那,他想象不到会有哪个男人配为她擦去唇上胭脂红,这个天之骄女,足以将天下绝大数男人比下去,能让她倾心的寥寥无几。
他的嘴角突然不易察觉地翘起,若是于重阳回来了,她又会是何作态?笼罩了十几年的坚冰是否会顷刻消融?有意思,真有意思!
“我今天找你,不是要你选择站在哪边,只要一个口头承诺——哪边都不偏帮,当然,站在我这边更好!不过估摸着你不会冒这份险,精确算计其中利弊一向是你的拿手戏,对赢面不大的事你不会感兴趣。不过呢,就这样保持中立就好!如果田浮屠或者张弼佛要拉拢你,还请念在大学四年好友的份上,莫要落井下石啊!”杨云昊站起身,微微点头致意,笑意暖暖。
“还有,多留心点那个叫田燕青的年轻人,他不简单。最起码,他姓田,这就够麻烦的了!”
话罢,他深深看了牛欣一眼,转身离开风尚。
最后的那个眼神,是同情?是警告?是提醒?亦或是掩藏极深的嘲讽?
牛欣不喜欢他的眼睛,那种蕴藏太多秘密无法看穿的眸子,最为可恶。
目送着这个在苏浙一手遮天的男人离开,她如释重负。
杨云昊说的这些话,在她眼里绝大多数都是废话!只有最后一句能稍微让她有点兴趣。
“老爷子当真能化腐朽为神奇?随意提点的一个年轻人,都能让杨云昊这般人物注意到?田燕青,为何偏偏要姓田?”
她将一头长发拢到一侧肩头,举起空空如也的酒杯,透过晶莹的玻璃环视装修一新的风尚,眼神迷蒙。
原以为这座风尚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可破而后立后,又忍不住想来看看,果真找不到以前半分痕迹,说不上有多么不舍,但总归是有点留恋。物是人非?不,是物非人更非。
她将高脚酒杯放下,风尚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晚上是喜爱泡吧的年轻人最热衷的时段,有些喧嚣,但她心间依旧清明。
似乎是当年在这家风尚中,他挽住了她的手,伸手拭过她无需粉饰便鲜红欲滴的唇,坐在她身边用臂弯将她围绕,而她还有所谓的女子羞赧之态。
还是在这家风尚,他毅然决然告诉她要飞去美国,再也不回来。她挣脱了他的怀抱,将一杯他们共同喜欢的甜酒泼洒在他胸口,悲愤转身离去。
以为他会稍有转意,会追上她的脚步稍做挽留。
什么也没有,转身即成诀别。
那一天是重阳节,与他名字一样。
从那之后,重阳节这天于她来说便如祭日,尽管这一天正是他生日。
突然她自嘲得笑了,笑容寂寥又落寞。
透过高脚酒杯,她看见那田燕青正看着一个女孩在笑,笑容与她当年的笑脸如出一辙。
看见他们,就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吧?呵呵,这种事并不是美好童话,大部分故事都是悲剧收场。
就如当年的他们。
大步走出风尚的杨云昊颇有大局尽在掌控中的雄浑之意,仿佛一卷苍烈战场已经在眼前展开,而他,便是那统御三军纵横捭阖的马上儒将,谈笑挥手间,伏尸万里。
他掏出手机,拨出去一个号码,笑意深沉地说道:“要不要回来帮我?景帝集团现在就缺你这样的人才,希望你能回来帮我!今后我可能没法分出心思管景帝的事,你若是能回来,感激不尽。”
“只要你回来,要什么给你什么,资金,人脉,身份,背景,都不是问题。我可以给你足够的空间施展才华,我不在意你在美国输的有多惨,相比而言,我更惨。你只是输了钱输了事业,我若是输了,可是要丢掉身家性命!”
“她心里也想让你回来,好好考虑一下,不急,想好了再给我回复。”
挂掉电话,长舒一口气。
他仰起头,看向漫天繁星,尽情让星辉倾洒在脸上,笑意盎然。
调兵遣将,排兵布阵,这才刚刚开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