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研源
贝特拉姆卡尔利是一位研究员，坎涅人。
它所从事的研究工作可不一般，说来只有极少数坎涅人有幸从事这样的一项工作，贝特拉姆卡尔利一直引以为傲的便是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它总是说：“嗨，贝特我可是有工作的人，跟那98%无所事事的坎涅人可不一样。”尽管它98%的聊天对象都是一具尸体。
这并不意味着贝特的工作是研究尸体，但是到了最后，它的研究对象终会变为一具尸体。贝特并不难过，因为它并不需要面对坎涅人的尸体，贝特的研究室名称为“外系生命总征研究室”，如果用人类的语言来理解，也就是“外星人研究室”。
一想到这样的名称，就好比发现一只外星球的兔子，然后把它架到十字架上大卸八块，某味腺发达的人可能还会亲自品尝一下兔子肉的各种滋味。贝特的研究工作中也包括类似的内容，不过，它所使用的仪器和设备，要更加高明和发达得多。
贝特已经记不太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这样一种生物的。每次研究完，向上面提交研究报告以后，总部就会寄来新的一模一样的生物体，有时是活的，有时是死的。总之，这些生物体都长得差不多，两只后肢，两只较短的前肢，头部轮廓清晰，四大感官系统分工明确，体征特殊，脑神经发达，属于中级智慧生物。
并且他们都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史密斯。
贝特已不知研究了多少只史密斯，从身体构造、生命系统，到脑部思维、条件反射等等等等，他甚至学会了一些史密斯才懂得的语言和逻辑思维。有几只史密斯被贝特当宠物一样的眷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直至他们变成新的研究对象。
贝特对史密斯没什么感情，它知道他不是坎涅人，也不是和坎涅人相关的任何一种生物。史密斯只是坎涅人在征服宇宙的过程中的一点小小发现罢了。这样的低级或中级智慧生物，在宇宙中到处都是。贝特已经觉得史密斯没有多大的研究价值了，但每次当它在研究报告中这样描述时，上面就会狠狠地批评它，随后再发下来几只史密斯让它好好仔细认真全面地研究一遍。
贝特呆呆地望着这几只史密斯，心想还能作什么研究呢？他们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块基因，自己都已经快要背熟了。他们脑中所想的、所认知的宇宙，他们的知识结构，自己也了解得差不多了。还有什么好研究的呢？发给他们武器让他们互相战斗么？这种无聊的把戏能够吸引上层的重视吗？贝特想起前不久，上司在痛责自己一顿以后，又不忘用头顶触角碰了碰自己的头顶触角，说道：“贝特拉啊，你可要努力呀，我听说还有别的部门的研究员也在做和你相同的工作，你可别落后了！”
贝特一阵警醒，把手轻柔地捋了捋头顶的复眼，再一次摁下了开启第八类研究的开关。
史密斯跌进一个深渊里，四周都是粘乎乎的液体，幸好不冷，否则赤身裸体的他一定坚持不了多久。四周都是一片黑暗，过了一会后，史密斯觉得，黑暗才是友善的，因为刚才突然从四周打开了无数只眼睛，这些眼睛太恐怖了，差点把史密斯吓晕掉。他猜想，某种东西正在看着他，而他根本无力去阻止对方。在这种情况下，闭上眼睛享受黑暗，倒能够消除掉恐惧带来的折磨。
史密斯的所有体征变化，都通过传感器传导到贝特的眼前，贝特的每一只眼都对应着一个传感器，这使得它的两只触角被牢牢套在两个圆柱体中。八只复手，在分别地作着记录。这样的工作是枯燥乏味的，贝特通常要观测好几个工作日，才能从史密斯们的一些偶然不经意的动作中发现一些值得报告的亮点。只是上司似乎从来都不重视任何它的发现。
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贝特索性翻查起以前所有的研究报告来：有氧动物，离开氧气无法生存；多疑、自恋、贪婪……对其它物种不友好；体温变化较大便会迅速死亡；社会型动物……；神经系统仅可以进行二维传输，无法剥离；第七感官无法探测……
毫无新发现。贝特几乎要抓狂了，想到上司说的“还有其他研究员也在研究史密斯”，贝特心想，要是能够和其他研究员一起交流一下就好了，总比自己一个人在这个封闭的实验室里无聊要好得多。但是上司很坚决地否定了他的想法，贝特气急败坏，一连肢解了好几只史密斯，最终只能望着一堆残缺的肢体发愣。
这是一个奇异的生物，它在观察我。我要怎么样才能逃出生天，或是避免上一个我的命运？史密斯在深渊中苦思冥想。它想要什么？？？史密斯不知道，事实上他也无从掌控一切。恐惧和不安笼罩着一切，他的思维，他的心理，全部都无法展示。他可以和它交流，可以得到一些他想要的，但是它不能给他自由。
贝特觉得自己像一个狱卒，看管着一个永远不死的囚犯。终于贝特有一个奇特的想法，它决定跟史密期玩一个新的游戏，也是实验。它把自己变成实验对象，让史密斯坐在一堆仪器前来研究它。坎涅人不需要身体，所以史密斯即使把它切成肉沫，它也毫不介意。
诧异之间，史密斯就和贝特调换了位置。所有的实验器材指向了贝特，所有的观测数据提交给了史密斯。史密斯惊奇地拨弄着各种仪器，贝特则很配合地任凭史密斯对自己的各种操作。而其实真正的贝特已经在更高的一层静静地窥视着一切，用笔记录下史密斯的各种表现。
“人类比坎涅人要残忍得多”，最终贝特得出这样一份全新的研究报告，兴奋不己。这份报告一定能让贝特获得一片赞誉。
实在已经无法再进行任何更深入的研究了，贝特决心想要离开它的实验室。但是忽然它发现实验室已经被彻底封闭了，它无法离开实验室里。贝特的灵魂通道被完全锁住了，任何地方都去不了。“系统故障？”贝特从未见过这种事故，它只能理解为坎涅人的电路世界遇到了些问题。然而即使是本体，也无法离开实验室，实验室的大门紧锁，没有任何提示。
“这是见鬼了？怎么回事！”贝特惊讶地去找通讯器，结果通讯中断，它与外界根本联系不上。“怎么会这样？”贝特调整脑波，寻找可以出去的频道，但是只能找到实验室。它不得不继续观测了一遍史密斯正对自己的替身所进行的研究。史密斯正在发泄他所遭受到的一切痛苦。那根本不是研究，而是毁弃。
“愚蠢的生物。”贝特感到厌倦，按下实验停止的开关。本来接下来应该是将实验对象全部清除的操作，但是贝特却听到实验室传来很大的动静，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移动着。过了一会儿，忽然脚下一空，贝特滑了下去，一直滑到了深渊之中。
“……什么……”整个身体真切地感觉到了疼痛，贝特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在电路世界里作梦了。抬起触角，它看到头顶有两只巨大的眼睛，透过瞳孔它认识到那正是史密斯的双眼。“混蛋……哦不，史密斯……不，不，别这样！”贝特感觉身体被几根细细的铁丝缠住，正被一点点的带离水面，忽然一阵电击，贝特只觉得身体抖个不停。
“住……住……住手……手”贝特用人类的语言嚷叫道。但是史密斯却只是轻蔑一笑，他继续着对研究员的折磨，以此来报答实验室的恩赐。史密斯打开所有的仪器，按痛苦程度排了个序，挨个地对贝特施行。
折磨累了，贝特四肢散乱地浸泡在一堆血水之中。意犹未尽的史密斯则开始四处寻找新鲜玩意儿。“这是什么？”史密斯兴致勃勃地打开一份报告，这里面详细地记叙着研究对象的来龙去脉。史密斯看到自己的名字：史密斯，一级人类克隆体，用于研究……后面是一大堆史密斯看不懂的内容。
史密斯又看到一份文件，上面的名字是：贝特拉姆卡尔利。这应该就是那个倒霉的研究员的资料吧。史密斯打开第二页，看到：贝特拉姆卡尔利，三级人类克隆体，用于导入索契系统研究一级人类克隆体，注入设备、坎涅思维、坎涅语言、坎涅逻辑、坎涅身体……
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惊讶的啦，这个贝特，居然是人类，或者说，就是史密斯自己的一个克隆体，而史密斯，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史密斯，死于自己克隆体的研究之下。史密斯坐在实验室里，感觉到自己快要彻底疯了。“这是个什么世界啊！”史密斯挥拳敲打着实验室的一切，但是实验室岿然不动。史密斯望着躺在血水之中已是奄奄一息的贝特，叫道：“都是你干的！这都是你干的，对不对！你还在研究我，你还在耍弄我，对不对？”
贝特的身体不断被血水浸润，没有电路的辅助，失去身体也等于失去生命。它苦笑了一下，想明白了一切。这是一个绝妙的环型实验，一个对自我的研究，一场对自我的屠杀。它只可惜，自己不是这场实验的组织者，而只是其中的一个实验对象。
……
吉隆三05第317347循环实验室克隆体本意识初级测试第3910994123次
测试报告：……
魔萨尔：……真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