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英雄寞 剑血封]（三）
药房只雇用了两个小药仆，所以查起来并不是很困难，王神医暗自观察了他们三天，终于查出了一些门道。
不出阿叶的猜测，确是其中一名小药仆在捣鬼，每次煎药的时候，他都暗自加入许多“长柑”一并熬制，才使得阿叶病情加重。
后经过逼问，才知原来这小药仆也是受命于人，偷偷混进来的，而他那背后之人，不说不要紧，一说出口，阿叶还真是吃了一惊。
竟然是前朝的韩贵妃，韩娘娘。
阿叶将派兵任务分配之后，便按照那小药仆给的地点，去见了这位昔日的“韩贵妃”。
韩娘娘如今的住所只是一户再平常不过的农家小院，跟阿叶平日里所在的王府就截然不同了，他一走进去，总觉得这院里面能跑出几只鸡鸭来。
阿叶朝正屋走去，果真见到韩娘娘坐在里面，她见到阿叶没有丝毫诧异，反而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来一样，“叶公子，不，如今该叫你卿王爷了，今日真是好雅兴，不用去打仗了？”
阿叶淡淡一笑，“还不是托娘娘的福，我才能有借口偷几天闲啊，您以前就稀里糊涂地给我送掺毒的蜜饯，如今又送我一碗穿肠毒药，这两天还一片好心地让我吃什么‘长柑’，这长柑真是大补啊，吃的阿叶全身舒畅极了。”说罢，阿叶还装模作样地朝她作揖，“所以啊，娘娘，我还真得谢谢您呢。”
韩娘娘听完阿叶这一句句的反话，脸色青一阵儿，白一阵儿，愣了半晌说不上话来。
她已经得知自己收买的药仆漏了底儿，但想隔了这么久，阿叶也该病的不行了，没想到今日一见，他根本就没什么事儿，心里不禁就纳起闷儿来，“你怎么还没死？”
阿叶笑得满脸灿烂，“我人缘儿好，有人教我功夫，所以娘娘您那点儿药根本就毒不死我，让您失望了罢……”
韩娘娘冷冷一笑，“说话太多，口喝了罢，我去给你泡茶。”
阿叶垂眼轻笑，“怎敢劳娘娘大驾。”
她哼了一声，漠然道，“我早已不是娘娘了，而你现在是卿王爷，你一声声地叫娘娘，成心羞辱我么？”微微一顿，又转过脸，念道，“你客我主，我为你泡茶，应该的。”
“那你觉得我会喝么？”阿叶笑吟吟发问。
“你不敢喝？”韩娘娘转过头，一脸讽刺。
阿叶一笑，“那劳烦了。”
韩娘娘转身进了内房，再出来时，端上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递给阿叶，另一盏放到她自己手边。
这时忽见阿叶的目光朝她身后望去，继而淡淡道一句，“娘娘，你的炉火怎么把床帐子熏着了？”
韩娘娘确是闻见一股烧焦的气味，连忙背过身子去看，原来是炉火过盛，点燃了自己的床帐，她赶紧跑过去，慌慌张张地扑火，待火光熄了，这才坐了回来。
“让你见笑了，”她如此说着，见阿叶根本不去动桌案上的茶盏，便将那茶盏朝阿叶手边推近了一些，道，“来，喝茶。”
阿叶淡淡一笑，“您也喝。”
于是两人就各自端起了茶，眼神各自往对方那儿瞟着，慢慢地喝了下去。
“娘娘，不如您直接告诉我罢，究竟为何要害我呢？”阿叶将茶盏放下，慢悠悠问道。
韩娘娘笑了起来，“阿叶，你聪明了这么久，终究还是糊涂在这一时啊，我怎会害你呢……不过告诉你也无妨，要害你的人不是我，而是左惟，是他让我来杀你的。”
阿叶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一弹，“又是他……他让你杀我，你便如此听话？”
韩娘娘摇头，一声苦笑：“你以为如今的我还是当初有权有势的贵妃么？当初朔军攻占皇宫时，左惟救走了我，你知道么，你审理十多年前提刑府失火灭门之案，杀了左惟的亲戚，他一直都恨你，而他将我从宫中救出之后没多久，就听说你成了卿国的卿王爷，他想报仇杀死你，却又忌惮你手下的兵力，所以就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威胁我来暗中除掉你，这所院子，也是他买下的，为了方便让我监视你。”
阿叶定睛看着她，“他不在这里，你为何不逃走？”
“我逃过很多次，每次都被他发现，还抓回来受打……”她一把撩起了自己的袖子，阿叶见到她胳膊上满是淤痕，她冷笑一声，恨恨地盯着阿叶，“只有你死了，他才会放过我！”
阿叶听得有几分动容，“其实，我可以保护你的，你却没来找我。”
韩娘娘意味深长地看着阿叶，“保护我？不必了，知道我为何会对你说出这些么？因为你就要死了。”
阿叶轻轻蹙起了眉，“你真的下了毒？”
“没错，约莫半柱香之后，你便会毒发。”
“解药在哪？”阿叶腾地站起了身子，急问道：“快将解药拿来！”
韩娘娘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阿叶，我太了解你了，你功夫这么好，我哪能给你下完毒还留着解药啊，若是受了你的胁迫，我不就前功尽弃了吗，这毒根本无药可解。”
阿叶心一沉，慢慢地坐下了身子，看着她苦涩一笑，“不，你一点儿都不了解我。”
“哦，此话怎讲？”她佯装成一脸好奇的模样。
阿叶望着她，“你知道为何炉火会将床帐子烧着么？那是我趁你进内房泡茶时……下手燃着的。”
韩娘娘即刻意识到了什么，她抬手颤抖地指着阿叶，“你……”
阿叶继续说着，“在你扑火的时候，我偷偷调换了你我的茶杯。”
“阿叶！”半柱香已过，韩娘娘愤怒地喊了一声，霎时感到自己全身发热，喉咙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她怨恨地看着阿叶，“你……你好卑鄙……”
阿叶摇摇头，无奈地看着她，一时心酸起来，“娘娘，我空手而来，根本没想加害于你——那毒药，是你自己下的，我方才问你要解药，只是想救你。”
一时间，韩娘娘的神情变得十分复杂，有痛苦，有悔恨，也有哀怨，她抬眼恶狠狠地瞪着阿叶，“哼，就你那病恹恹的身子，你也活不长久，我要拉着你给我陪葬！”
阿叶叹口气，定定地看着她，“这就是你死前想说的话么？”
这一句，让她怔住了。
她身子一斜，直直地朝地上倒去，阿叶冲上前将她揽住，她奄奄一息地躺在阿叶怀里，阿叶看着她，漠然叹道：“你怎就如此不明白……”
她凄惨地笑了，“明白又能如何，我在后宫这么多年，每一天都在算计别人，谋害别人，如今，皇宫没了，荣华富贵全都没了，你说，我还能去做什么？”
阿叶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那些，真的重要吗？”
“我已经习惯了，就连死……”
她没能说完，胳膊一沉，眼神瞬时就黯淡了下去，瞳孔扩大，目光再也没有焦点。
阿叶抬手，为她轻轻合上了眼睛。
后来，阿叶将她葬在了院外荒野的枯树下，回忆起来，当初她曾派人在京西湖暗杀钟离，又牵连进一场命诛百余人的案中案，虽在宫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从没有一天安心，到头来，还被自己的毒药给害死。
阿叶不禁为她感到一阵悲哀。
“你明白了吗？”阿叶在坟前喃喃地问着，“或许你到死也没明白罢。”
阿叶背过身，暖手炉已经熄了，他觉得冷冷的，在离开的那一刻，他为坟冢下所掩埋的那人念了一首诗：
“浮生如梦能几何，浮生复更忧患多。无人与我长生术，岳麓春日且长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