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英雄寞 剑血封]（四）
暮色时分，阿叶回到卿王府，得知了李玉将军与秦廉将军大胜，驻守辽城的朔军仓皇而逃的好消息。
“王爷，您的计谋真是神了，我们这次按照您教的声东击西之法，朔军果真就上当了，所以我们才能一举攻克辽城。”李玉将军的目光之中无不是对阿叶的敬佩，若说如今敌我双方的兵力相当，难以取胜，但阿叶的计谋一个接一个，源源不断，好几场仗打下来，居然都是旗开得胜，不得不让军中人折服。
“如今北方地区已被我军占领了大半，收整一下，明日我亲自带兵向京都方向征伐。”阿叶如是说着，神色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李将军与秦将军相视一望，而后上前关切道，“可是王爷，您的身体……”
“我身体好得很。”阿叶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继而慢慢站起身来，“去准备罢。”
两位将军听罢此言，抱拳作礼，道一声“是”，便恭敬退了下去。
这时鹏儿走上来，拍拍阿叶的肩膀，憨厚笑道，“懒鬼，你可知，你有时说起话，做起事来，就像是两个人。”
“唔，是么。”阿叶轻声笑了一下，“你那虾米小眼儿，何时能看得这么仔细了？”
“你看你看，又来了，”鹏儿煞有介事地嚷嚷着，“你总戏弄我，你怎么不去戏弄那些将军们？”
“因为你比他们好玩，”阿叶看着鹏儿，随意地笑了笑，“鹏儿，你也去收整一下罢，你手下的兵将对你很是崇敬，你去鼓舞鼓舞士气，我们明日早些率兵启程。”
鹏儿白了阿叶一眼，“什么叫对我很是崇敬啊，还不是因为我跟你是兄弟，他们崇敬的根本就不是我，是你。”
“都一样嘛……”阿叶悠哉地踱步出房，摆摆手，懒洋洋道，“我回房了。”
鹏儿看着他的背影，颇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烛影阑珊下，小奴又在挑着银针试毒。
阿叶轻轻掩好房门，默默走到小奴身边，垂眼看了看那碗汤药，而后缓缓念道，“小奴，不用试了，这一碗不会有毒的。”
小奴抬起脸，不解问道，“您怎知道？”
阿叶坐于榻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奴，懒懒散散地托起下巴，“下毒之人，她已不在人世了。”
小奴惊了一惊，连忙问道，“是谁下的毒？您如何查出来的？”
阿叶摇摇头，而后慢慢应道，“那都已经不重要了，只是有一个人，我绝不能放过他，他心术不正，为了报复我，害死了灵儿，如今又害死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压低声音咳嗽起来。
小奴紧地将药端上来，“叶主人，先吃药罢。”
阿叶淡淡一笑，将药接过来，“恩，小奴你坐下来，”他将身子往一旁侧了侧，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小奴就乖乖地坐了过去。
阿叶将药喝完，顺手将碗放下，继而歪过头来看着小奴，如墨般漆黑的眸子里映着她的素颜美貌，他缓缓启口，声音中漫着一丝丝苦涩，“小奴，你说实话，有没有一点嫌弃我呢？”
小奴霍地站起来，连连摇头，“叶主人，您在说什么呀，小奴怎敢嫌弃您！”
阿叶叹口气，又将她拉回来坐下，慢慢解释道，“我是说，如果我想让你一辈子都陪着我……这么一个整天吃药的人，你会不会……”
“不会！”小奴斩钉截铁般应了一声，她看了阿叶许久，声音终于慢慢地低了下去，“当初您说的，我们要‘携手春秋，不离不弃’，小奴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我不求什么，只想一直在您身边，照顾您，您喜欢看雪，小奴就陪您看雪；您喜欢听蝉，小奴就陪您听蝉；您或许不知道，小奴的心里，已经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阿叶的眼神一定，他脉脉看着小奴，“傻丫头。”
“而且，”小奴想了想，又抬起眼睛说道，“若是换了别人照顾你，我怎能放心呢，您看，那碗毒药若不是您不小心打翻了，小奴岂不是再也见不到您了……”
静夜无声，他们就如此伴着灯烛默默而坐。
紧紧牵着彼此的手。
小奴轻轻靠在阿叶的肩膀上，因长期服药，所以他身上有一股清清的苦药味儿，与之相杂，还有另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因他习惯怀揣暖炉，慢慢熏染而成的淡香。
“小奴，我明日便该走了，率兵出征，将朔国人驱逐出境，你……”
“我陪您去。”未等阿叶说完，小奴便定定地道出了这四个字。
阿叶温和笑笑，轻手抚着她的发丝，“不，你在这儿等我，你看，燕子不是乖乖地在这里等着阿晨么，你就和她一起，等我平定天下之后，便来接你，我们带着灵儿，一起回京都，回卿叶院。”
“可是，您是去打仗啊，很危险的，我不在谁来照顾您？”小奴摆出一副非去不行的架势。
阿叶摇摇头，“傻瓜，你看哪位将军上战场还带着姑娘啊，打仗的时候，你在我身边，我会分心的。”
小奴终于说不上什么了，她沉下眼，喃喃叨念着，“那您一定要记得吃药，不许把药偷偷倒掉，刀剑无情，千万不要受伤，对了对了……”小奴说着就站起了身子。
她在怀中翻出一包药囊，递到阿叶手里，“这是我方才去王神医那儿端药时跟他要来的，是花清丸，您随身揣着它，身体不舒服了就吃一丸，”说罢，小奴看阿叶依旧没动作，不禁催促道，“您收起来啊。”
“唔，”阿叶回过神来，看着手中的药囊，思量了少许，又抬眼道，“收在哪儿？”
这话说出来，阿叶自己也觉得很无奈，怪只怪他平日里太懒，而小奴又太勤快，他日常一切都是小奴打理的，就连搁个东西，他也懒得去管，所以此刻竟不知该收在哪里才好。
小奴摇摇头，“随身带着，自然是收在自己身上了，叶主人，你何时变得这么……”她将最后一个“笨”字收了回去，只是看着阿叶笑。
阿叶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将药囊揣了起来，玩笑般念道，“你胆子越来越大，如今居然敢嘲笑叶主人我了，唉，真是教导无方啊……”他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苦恼状。
小奴又在他身边坐下来，眨着晶莹的大眼睛，轻声问道，“叶主人，您何时能回来？”
阿叶的目光却忽而显出一丝茫然，“尚且不知。”
“您身怀武功，又有谋略，足可独当一面，但我担心的是您太过于仁慈，若是碰着了刘大人，刘将军，您可忍心下手？”
阿叶果然就迟疑了。
小奴一见阿叶不应话，便叹了一声，“您看，此刻还没到战场，您已经开始犹豫了，若真到生死相拼的时候，您这一个仁慈的念头，会害自己丢掉性命的。”
阿叶抬起脸看着她，眼中透出一抹笑意，“为何你总是能看出我在想什么？”
小奴从容地迎着他的眼神，睫毛一弯，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清新的笑脸。
“因为您是我喜欢的人。”
阿叶听罢她的话，又迷恋地看着她的笑脸，心思不禁起了层层波澜，他将小奴朝自己怀中一揽，淡淡道，“放心罢，我有分寸……”
顿了顿，他又俯下身，自怀囊中取出了连心结，轻轻一笑，“你看，这是你去年在大牢中为我编的连心结，咱们来数一数它共救过我多少次，第一次我被左惟打伤，第二次蜜饯花糕中毒，第三次我被抓进死牢，第四次阿晨率兵谋乱，我旧患复发内伤过重差点死掉，第五次便是那碗被我打翻的毒药……你看，它救了我这么多次，每一次都有惊无险，所以在战场上，有它保护着，我也一定会相安无事。”
小奴听他细细数着自己的遭遇，心中隐隐发痛——原来，他一直都在生死边缘徘徊。
如此念想着，小奴也掏出了自己的怀囊，从中倒出了阿叶赠她的两颗红豆，歪头一笑，“那您知不知道，每当连心结救您一次，这红豆就会陪我担心千百次，所以——请您定要万事小心。”
此话罢了，他们就如此默默地看着对方，谁都不再发话。
烛火静静地摇曳，桌案上是一个小小的药碗，一根细细的银针。
坐榻之上，一人手中握着连心结，一人手心捧着两颗红豆。
忽然，他们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各自张开双臂，拥住了对方。
这就是临别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