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瑟梦了很久，破碎的记忆痛苦的侵袭。而再度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两岸青山摇摆不定的风景。仔细打量周围，才发现自己正卧于一叶扁舟之上，天边已是渐渐夕阳。
“又做梦了？”捉摸不透的语气低沉的口吻让人发冷。
“暮成雪呢？”青瑟揉了揉太阳穴点头，那昏涨感觉仍在。
墨且笔直的立在船头，夕阳拉出他颀长的身形，那低沉的声音镀了一层磁，缓缓说道：“我让他回去了，你没有法力，强行窥探他人过往以至于损耗太大，先休息吧。”
“你的事情忙完了？”青瑟坐了起来，迷蒙的问道。
墨且微微侧过脸，偏了半个笑说道：“战事未起，我倒还有些清闲的时间。再睡一觉，醒来就要到了。”
“我们要去哪？”青瑟试了试，果然没什么力气，又跌回被子中。
墨且进来坐在她身边，缓缓道：“去看一个朋友。”
雅竹山如同它的名字一般，成片的苍翠绿竹，衬托出主人高雅喜静的格调。上山的阶梯修整的毫不含糊，打磨整齐而平坦。一路拾级而上，直到眼前石阶消失，平整如镜的宽阔平地坠入眼帘，屋瓦鳞次栉比，仿佛闹市场景，倒不太合适雅竹山的清寂了。
青瑟环顾四周，忽的想到花玉然是雅竹山弟子，不自觉的想起那日在越荣城的场景，一晃已经初春了。
宽敞的空地前，衣衫统一的几个弟子正在修习，见到两人也不受什么影响。
两人在一院落内停下，只见一个小仆端来茶点摆放在庭中玉桌上，躬身道：“朝公子，师祖闭关，还请稍等片刻。”
墨且眼中露出疑惑，待小仆走后，方才说出：“朽公闲散惯了，无大事不会闭关。”
青瑟饿了，拿一块茶糕放到嘴边问道：“朽公是谁？”
墨且也坐下来，只是不沾糕点单捧清茶。“你记不记得，当年寒潭畔的一棵古松？”
青瑟有些印象，寒潭那里太过荒凉，那棵古松是很显眼的。墨且解释，原来在她死后，墨且被封印，那棵古松也枯萎了，而重新在此地安家，与此地地主乐风发生争执，两人大打出手，最后划地前后山，各占一半。而他们婚礼上，担任高堂的就是这个人。
青瑟赞叹，“一棵老松树能打压地头蛇平均分地，真是不容易。”
墨且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单手支起下巴，“这百年间，生灵的脾性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知道他大概又要说什么不正经的，青瑟忙岔开话题。“他那么老，会不会闭关闭着闭着就仙去了？”
墨且一愣，随即大笑，“他要是知道你这么说，看会不会掐死你。”
青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失言了，完全不觉有什么不对。
“谁说活得久就一定老？按这道理，我和那只死狐狸该是什么样？”
“可你让他坐高堂来着。”青瑟试图挽救自己的智商。
墨且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他们有法力，自然会变，但看年龄，他的确算是我的前辈。”
说话间，房门从内被打开，发出一声陈旧的声响。隔着几步路，青瑟看得清清楚楚，那站在日头底下白衣风雅的，不就是花玉然么。他怎么不在翠微阁？
花玉然见到亭内两人，一点也不惊讶，礼数周全的请他们进屋。屋内没什么人，墨且打量了一眼房间格局，开口道：“朽公还在闭关？”
花玉然垂眼，脸色有些白。“师父和师尊一时半会还出不来，若不嫌弃，我命人安排房间。”
走到门口却又回头，花玉然笑的吊儿郎当：“朝公子同夫人一间还是单独。”
墨且正欲回答，只见手边的一只茶碗飞了出去，被花玉然一个漂亮夸张的闪身躲过。
是夜，一道白影潜在客房屋顶，偷听屋内声响。
“冷么？”虽然是疑问的口气，墨且却将身上的外蓬解下，裹在身边的单薄身子上。两人是站在竹林的竹尖上，正好将屋顶上花玉然的动作尽收眼底。
隽美的小脸上浮出得意地笑，青瑟吐吐舌头：“冻死活该。”她就知道花玉然没个正经，于是以好奇为借口，逼着墨且带她出来看看雅竹山的过往，顺便气死花玉然。
墨且无奈的扳过她的身子，让她直视自己，不悦的开口：“我同你说话，你竟忽略？”
“哪有哪有，不过是觉得稍稍惩罚一下偷窥之人很有成就感。”说这话时，完全忘记了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同偷窥毫无区别。
青瑟觉得，要了解一件事情的始末本质，不能从表面已知的东西下手，而要从相反的方面来探究，才会有比较全面的收获。所以二人选择故事的起点，定在了后山。那里有一条溪谷，在夜色中盈盈晶晶。
想到了柳湘漓和冯仪隐居的处所，自然风光雅致精巧，的确适合与爱侣双栖。若是她有幸……自嘲的笑了笑，青瑟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了。
正当青瑟期待着出现在云都时候的场景画面，不料墨且倒退一步，就着月白，能看见他嘴角的丝丝血痕。青瑟赶紧伸手，却被挡了回来。
“阿且，你好大的胆子。”人未到，声先闻。
远处水帘中飞来若仙的身影，拖着迤逦的青纱在空中画了一座碧桥，落在了离岸边不远的水面上。
精致的五官以及融入夜色的长发，恰到好处的衬出美人的身姿，有那么一个词可以形容却又不够，那便是，风华绝代。
“你倒是说说，这大晚上，跑这来窥探过往，是何居心？”温柔的语调让人生畏。
墨且无奈的笑了笑，“下手倒狠，若不是一半魂魄支撑，此刻我便成了你这竹山中的一抔枯骨了。”
“你懂我规矩，只是这小夫人，怕受不起。”美人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青瑟。
知道墨且既然敢带她来，定是心中有数，这样一想，青瑟也心中有数的直视美人双眸，丝毫不害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相信墨且心中有数。
“是个勇敢的孩子。”美人踏着水面上岸，脚下圈圈涟漪。
冰冷的手指覆上青瑟的双眼，“这双眼睛，很漂亮，我很喜欢。”
墨且伸手，青瑟却更快的躲开，心中吐了口气，变态啊。
“我也很喜欢我的眼睛。”
美人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笑笑收回。
“今天这仇，我会记着的。”墨且邪魅的面容平静如水，完全不像在说什么狠话。只一眨眼，那美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方才虽失败，不过我看到了，回去讲给你听。”说着便伸手拉住青瑟，将欲施展瞬身。
挣脱逃开，又重新拉住有些颤抖的手，“你的伤不适合再施法，我们走回去，路上说给我听。”
据说仙山苍朽原有两位尊者，一是雪狐族的罹华上仙，另一位就是土生土长于苍朽山的松木，仙号朽公。
按先来后到讲，那雪狐族根本就是夺人土地破坏家园的土匪，经过多年净化，开发开垦殖民地，占据了有利地势，树立了威严。而那棵古松，毕竟不能随意活动，在本体阶级方面，逃不开作为植物不敌动物的悲哀，于是，很自然的被赶出自己领土。
当然，在这之前，那棵古松与在寒潭中养伤的谣叱兽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战友被关起来了，还被分尸切碎的七零八落，显然是一种警告，在这么明显的警告下再不逃跑，可就真是傻子了。
老松树孤身来到雅竹山，只是因为这里土壤比较肥沃，鲜少有些凶残的动物让他心生不快，虽然它这个品种不太容易变成食物，但作为同类，他还是不愿意看到他们被吃掉的景象。
怎奈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还是个老松树，但为了生存，老松树拼尽全力，最后只得到了处于风口的前山，而景色最好有林有水的后山还是原主人的。尽管外人看来老松树赢了大部分地头，却都不知内情。
“你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墨且牵着青瑟有些冰凉的小手，第一次小心翼翼的走这崎岖的山路。
“你讲的太生动了，我想象力丰富，也没办法。”青瑟假装委屈的笑了笑，“刚才那人什么来头，你伤的好像很重。”
“雅竹山原本是座荒山，大部分荒山是来做什么的？”墨且半开玩笑的吓唬青瑟。
青瑟只觉得毛骨悚然，往墨且身边靠了靠。倒不是因为他有安全感，只是他身上暂时有着活人的气息。
“朽公说她是那些埋葬此处的孤魂白骨幻化而成，因长年在后山溪谷修炼，最终得道。”
咚的一声，青瑟被一块石头绊了个踉跄。还好有墨且牵着，不然一定会顺着山坡滚下去。
“不想走路直说。”墨且横抱起假装淡定的青瑟，无奈的嘲弄着。
柔软的夜色中，青瑟趴在温暖陌生的胸口，眼前晃动着点点星光，渐渐疲乏的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