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玉然睁开眼，大大的太阳直射进屋。想他趴了一晚，什么也没探听得到，心中无不怀疑。准备早起再去探听，一觉竟然睡到半晌。郁闷的假装路过客院，却见庭中男子面对远山负手而立，华袍湛蓝，凉意侵染。
“你是在等我？”花玉然脚下一转，人已然在凉亭之中。
墨且慢慢回过身，妖冶的面上没有什么情绪，却有着天生的威严与压迫，“她累了。”
两人就那么盯着对方，眼中各自心事，各自打算。许久，花玉然闷笑一声，手中折扇不合时宜的划开。“听闻公子朝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也同世间普通人一样，有情绪，会吃味儿。”
“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不要再插手她的事。”
桃花双眸浮出寒意，“我只是想多调查一些事而已，无关青瑟。”
“从周愿手中逃得了一次，不会有第二次。”低沉的声线迸发出冰冷的威严。
花玉然侧身，微微撇头，薄唇轻启“总之，多谢朝公子救命之恩”，旋即潇洒离去。
青瑟被带到会客厅时，墨且已经在那里同主人交谈了好一阵。主位上是一个墨发青衣男子，年轻的面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在岁月沉淀之后的稳重成熟，一双褐瞳细细的打量着她，忽而骤然一缩。
青瑟吓了一跳，赶忙往身后看去，并不见什么人。
“怎么了？”这样的表情变化墨且当然没错过，拉过受到惊吓的青瑟，直面那双褐瞳。
男子皱着眉，站起身，墨色的长发垂至脚踝，一只手伸向青瑟头顶，问道：“阿且说你记得了，你记得多少？”这样的质问让青瑟无从适应。
“第一世的所有，第二世的碎片。”墨且替她回答，心中隐隐不安。
男子面色一松，收回手去，“罢了，是我多心了。”
这样的转变谁会相信，但碍于男子的态度与气质，两人始终都没有再继续问出口。
“何故闭关？”墨且转移了话题。
男子回到位子上，扶了扶玄青衣袖，疲惫的说：“我的徒孙食了腐心炉的丹药。”语调却是没有太多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腐心炉是什么，青瑟不知道，可江湖上盛传的腐心丹，却是人们谈之色变的东西。
那是心伤之人的绝命丹，会顺着心中所伤的裂缝慢慢腐坏，由内而外的溃烂成泥。当然，在腐蚀身体之前，会先腐蚀灵魂，直到完全消除这个人的痕迹，其效果基本同神器反噬差不多，但过程至少痛苦百倍不止。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青瑟咽了咽口水。设想那种场景，还真是恶心。
“即使是你，对于一心求死者也该是无力回天才对，何必浪费时间闭关？”墨且递过茶碗到青瑟面前。
褐瞳一暗，“我那不争气的徒弟来求我，更是一直对着个死人说话，要不是我就这么一个徒弟并且看他坚持，一半的心都绞碎的人我又怎屑于看。”
一口水呛到，青瑟实在没办法再听下去，曾经路过街上猪肉摊位，她见过什么内脏之类的，一想到绞碎，哦天……
墨且笑了笑，牵起一边的青瑟，“我先带她喘口气。”
看他们牵手离开，褐瞳褪去暖意，沉淀如千年之冰。
“可好些？”在冷冷的溪水边洗了把脸，青瑟靠着石头坐下去，墨且折了衣袖仔细边替她擦拭着脸边问。
点点头，她多想说没事，只是不太喜欢那人的眼神罢了。
那种眼神，带着轻蔑不屑，好像看穿一切，等待着悲剧砸在她头上一般残忍。
“恩，要不要先看个故事？”墨且抚摸着青瑟的背，张口哄着，却没等青瑟开口，直接挥袖。
溪谷涓涓的流水冲刷着一双白嫩的小脚，一身鹅黄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同几尾小鱼嬉戏。
“心儿。”一声如素琴弹起的轻唤，让小女孩抬起头，顺着她目光看去，岸边立着灰袍长衫的男子，一只碧簪挽起发亮的发丝，眉宇间正气凛然。青瑟闻到了一股幽幽的梅香。
“师父——”小女孩飞奔过去，脚下下一滑，整个人扑在水里。
那男子蹙眉，蜻蜓点水几步便到了小女孩面前。小女孩已经爬了起来，高兴地正欲扑过去，男子却蹲了下来，手指覆上小女孩摔得红肿的膝盖，指腹泛光，看起来是在疗伤。
“功课做完了？”男子站直身体，面上恢复刚才的严肃。
小女孩绽放大大的微笑，“做完了，师父。”说着，献宝似的从身边的竹篓里拿出花花绿绿的植物。
男子蹲下身，仔细的检查，明明连青瑟都一眼就可以看出的药草，他却一丝不苟看的仔细。
“这人不是有病吧，要么就有别的企图。”青瑟不知不觉的从不舒服的石头上转移到了墨且身上。
“身为人师，难道不该认真么？”墨且拍了拍她的脑袋。
青瑟疑惑的看了墨且一眼，努嘴：“我说的是他的眼睛，完全没有焦距，根本不是在看药草。”
“额……”
看了许久，直到他满意地点头，小女孩才从屏住呼吸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松了一口气。
这条溪谷是小女孩的修行之地，许久之后，她长成大姑娘，也学会了蜻蜓点水的招式，便开始趁着月色练习。
那是几年前的花玉然，白衣翩跹，桃花眼仍然迷人，却少了如今的轻佻。
“啧啧，他也有这样纯情的时候。”青瑟不禁感叹。
仔细听那男女对话，“师兄，你明日离开，保重千万，听说那钟杳还未露底，江湖险恶，我和小宝，都会挂念。这是我新研制的药，作为这几个月你教我功夫的答谢。”
这是花玉然下山前一晚，同青梅竹马的师妹告别，又是一个伤感的故事。
多年后风流成性的花玉然在当时没有说几句话，也没有好好珍惜这醉人夜色便离开了，青瑟怀疑，他会不会后悔。
黄衫女子目送他远去的身影，然后，抽出一排飞刀，腾地飞身，犹如一只雏燕轻盈，对准岸边巨石，一出手，刀刀插入，直成一排。这是几个月间，花玉然陪她练习的功夫。
女子满意的微笑，消失在夜色中。
正当青瑟悻悻的不想看下去，却见岸边林中一个人影闪过，梅香扑鼻。
“我说的没错吧，他是个跟踪狂。”青瑟的指责让墨且哭笑不得。
第二日，依旧是溪谷，依旧是黄衫女子，依旧是灰衣男子。
“师父，我要下山。”女子眼中是坚定。
青瑟看得清清楚楚，那男子的眼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八成是听到这消息为日后无法偷窥而哀伤。
在胡思乱想之际，青瑟居然没看到黄衫女子是怎么晕倒的。然后，然后。
“喂，你干嘛！”不满的重重拍打了身边的人，每次一到关键时刻他就不让她看。
“那么想看？”又是同样的威胁。
青瑟转身就走，“反正我也知道发生什么了，你自己过瘾就行了。”
青瑟郁闷的往回走，墨且没有跟上来，却撞上了花玉然。
青瑟忽然也很同情他，怎么有这么个奇怪的师父？虽然中间部分没有看到，但她却见到那个男人将花玉然的腰牌落在岸边。她心中并不觉得这种禁忌算什么，她看轻的只是那男人不敢用真实身份面对，还嫁祸给自己的徒弟。
“小瑟儿！”像往常一样没正经的打招呼，一双桃花眼直直的放电。
青瑟注意到他脸色是不该有的惨白，只是他天生较白，比较不容易发现，“你受伤了？”
花玉然也不回避，点头承认，将那日听到周愿计划之事说给她听，以及墨且及时发现并派人救了他，然后他为了查清某件事，回到雅竹山。
青瑟大概知道他为了查什么，感激之余，心下一转，或许他能给她讲完整的故事。不过这关系到他师门的名誉，他会讲么？
事实证明，花玉然果然豁达的跟正常人不一样。
原来自从花玉然下山到第一次回师门之后，他的师妹水瑶心就恨不得杀了他，并且一直恨了这么多年。他调查着调查着就发现不对劲，本来想回到雅竹山找些证据线索，谁知他师父却抱着毫无生气的水瑶心一脸失魂的回来了，再然后，他们就到了。
“小瑟儿，你说我该怎么办？”花玉然像是累极了，靠着身边的一棵树，无力地说。
青瑟扁了扁嘴，“那要看你怎么看，你还当他是你师父么？”
花玉然点点头。
“花堂主，你已经有了决定。”青瑟十分肯定的点点头。
花玉然没有说话，只疑问的看了青瑟一眼。
“我对那个男人没什么好感，自私，懦弱。不过既然腐心丹对水瑶心有效，证明她也是爱他的，所以，就不是那人的一厢情愿。若是你师祖有能力救活她，你会不会祝福他们？”青瑟想法很简单，只要是爱的，就可以排除万难。也许是因为私心，也许是想完满一个梦境，总之她希望这对师徒，是可以幸福的。
花玉然打量着青瑟，他不知道其中波折，只觉得这个小女孩，忽然之间成长，又是谁让她这样？公子朝还是钟杳？“小瑟儿，我有没有说过，你才是真正的洒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