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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的女性观

我最早对女人产生兴趣,是一九六九年前后,那时候我不足十岁。

在那之前,我倒是早就分得清男女,知道我和我爸是一回事,我妈我姐是另一回事,在学校,还知道坐同一座位的男生女生不能“过界”。但也仅此而已。事情悄悄地发生变化,源于我爸变更了工作单位。我爸原来在出版社工作,可沈阳南湖的工业展览馆改号易帜办成了专门歌颂毛泽东丰功伟绩的“红太阳展览”后,我爸被派到那里去负点小责。那时候,我是一个嘴馋的男孩,为了逃避家里的窝头咸菜,就经常追随爸爸去红太阳身边混“政治饭”吃,结果,展览馆这台冷酷的阶级斗争拓荒机,竟阴差阳错地开启了我的性别意识,把一颗温情的种子撒进我心田,使我从此懂得了爱恋女人。

那会在我爸手下,充任展览解说员的,是一群有别于我的女生同学和邻居阿姨的“另类”女人(现在看来,其实二十上下的她们也都是孩子),她们不叽叽喳喳或野蛮粗俗,不瘦小枯干或臃肿蠢笨,她们个个模样漂亮、体态婀娜、说好听的普通话、按照那个时代的时髦标准穿着打扮。后来我想,当时我那么愿意去展览馆,除了愿意吃展览馆食堂的白馒头外,再就是去看那些解说员了,甚至一段时间后,我去展览馆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在摆满毛泽东的图片、画像、雕塑的展台间,和解说员们谈天说地,嬉戏玩闹。肯定与负点小责的爸爸有关,那些女人味十足(与那个时代的大部分女人比)的解说员们虽然清高骄矜,却都愿意和我交往,她们与我藏猫猫、过家家、背绕口令,兴会淋漓时,个别人还敢于偷偷模仿“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夸张地搂我,吃力地抱我,莫名其妙地与我贴脸甚至亲嘴(我那时白皙文静腼腆,会背的诗词已超过百首)。至今我也想不明白,她们在与我打成一片时,除了认为我是个可爱男孩,是否也意识到了我还是男人。反正我意识到了,她们是女人,而且她们这些女人的体味和怀抱,还有着与妈妈的姥姥的体味怀抱大异其趣的神奇美妙与舒适温暖。这样,她们的体味和怀抱便帮助我完成了人生长途中的首次自我确认(下一次是一九八九年),使我这个混沌男孩,眨眼之间就变成了男人。如果我的记忆无大出入,我认为,我作为男人首次出现的勃起与梦遗,应该就发生在那个时候。当然由于“身在此山中”的缘故,那时我只顾享受解说员们给予我的身心快乐了,无暇对我何以会快乐想得太多;直到一九六九年年底,爸爸被赶往农村劳动改造,我再不能去展览馆与解说员们打成一片了,我才一边承受着情感失落的巨大打击,一边开始艰难而懵懂地去感悟女人,以及感悟与她们有关的一切事情,直到现在。

现在,回头检索三十年前情感欲望的微妙变化,梳理和辨析一个少年人似是而非的性心理状况,我得承认,我很难保证其间不无想当然的成分,夸大其辞的演绎与轻描淡写的遗漏都在所难免。比如,有没有搞乱逻辑上的因果顺序,我就叫不太准:是与解说员们的亲近关系催生了我初萌的性意识呢,还是性意识的萌动使我把我与解说员们单纯的孩子/成人关系篡改成了暧昧的男人/女人关系?要知道,作为一个十岁的孩子,即便有点早熟,我的经验储备和认知能力,也不足以帮助我理智透彻地判断女人。我对自己的十岁没什么把握。一个男人谈论女人,总得活过了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才能有点资格吧,甚至仍没资格。

我现在活到四十岁了,可我发现,我对自己有否资格谈论女人仍无把握,女人于我,已经越发是镜花水月了。若一定要把我的肤浅观点提炼出来,我也只能说,女人是滋养我生命的最重要的两种养料之一;另一种是小说。

说滋养我生命的养料是女人和小说,即使用“最重要的”限定一下,听上去也像是谎言,容易让人从多个角度提出质疑。好像是这样。但别误会,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像粮食,像睡眠,像居所,尤其是像金钱那样的生活必需都不重要。不,我很清楚,它们重要,在许多时候,在更多的时候,它们都比小说和女人重要得多。但在此我让它们退居二线,却不是为了自欺欺人,或矫情拿捏装痴卖俏。毕竟我早过了十岁那样的蒙昧年龄,连二十岁三十岁那样的草率年龄偏激年龄都过完了,我自觉我已能比较理性地了解自我把握自我,我估计,我现在得出的任何结论,都接近或属于成熟结论。一个人的生存理念,不能凌空蹈虚,总要以他的价值观和幸福观作为依托,而具体到我身上,那些对我来说有价值的和幸福的事,我认为,就是当我的衣食住行等基本问题在一个较低层面上得到解决后,在许多时候,在更多的时候,我能较多地获得一些既有物质意义也有精神意义的生命体验:比如与女人恋爱(我一厢情愿地单恋单爱也算),比如写作小说(也包括了阅读小说思考小说和谈论小说)。别人也许不这么看,不觉得既有物质意义也有精神意义的事情就一定重要;没关系,我说的是我的观点。别人也许认为恋爱和小说也都只有单一的品质,只有物质意义或只有精神意义;也没关系,我是在说我的理解。

小说为什么会成为滋养我生命的重要养料,我不想多说,它属于其他文章谈论的问题;现在我要解释的是,为什么我把女人当成滋养我生命的重要养料。

说到这里我需要岔开一句。从我的表述中,你或许嗅到了一丝自以为是的大男子主义的恶俗气味,好像那些有着鲜嫩肉体冰雪灵魂的活生生的女人,在我这里,已经与粮食、房屋、金钱、即或是小说,这些僵死的无生命的物质成了没有差异的同一类“东西”。是的,我是这么看的,但这跟大男子主义没有关系,也不是对女性的挖苦轻慢或者亵渎(本着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原则,我一般倒更不吝啬挖苦轻慢亵渎男人)。我是一个个人主义者,比较自我中心,向来觉得在我之外的宇宙社会、人群事件,只有对我发生影响时才有意义;否则,在我的感知兴趣之外,一个天才的诞生与一片树叶的飘落,一个国家的分裂与一对情侣的交媾,其间没有任何区别。当然了,在我把人,把蝼蚁,把河水的流动与灰尘的覆盖做等量齐观时,我自己也早就是天地间一个普普通通的存在物了。我和我头上飞翔的蚊子与桌上精巧的笔记本电脑,不过都是进化的结果,所不同的只是,我进化成了我的样子(包括相貌也包括思想),它们进化成了它们的样子(包括外形也包括功能)。

可是,为什么我偏要把女人当成滋养我生命的重要养料呢,为什么不是蚊子或电脑?这很好联系。你知道的,我没说我看重被蚊子吸血或上网聊天这样的体验,我看重恋爱;而我是一个异性恋者,只恋爱女人,这样女人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格外高大便理所当然。事情明摆着,若我选择垃圾,选择猫狗或男人作恋爱对象,那么垃圾猫狗和男人,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也不会渺小。我这人很自尊,其表现形式为,既尊重我所做出的一切选择,也尊重我的选择对象。你如果认为我把女人摆到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加以赞美,也是为了曲线自诩,我不会否认,弦外之音正是我热衷追求的言说效果。

我也知道,许多男人赞美女人(拐带得许多女人也人云亦云),都不使用我这样的理路口径。他们盛赞的是女人如何真善美,如何能无条件地吃苦耐劳忍辱负重,包容一切原谅一切,说女人多爱心有母性,像大地一样宽厚仁慈。可我对这样的赞美不以为然,还总要拿小人之心揣度君子之腹地觉得,他们那赞美,对女人来说是口蜜腹剑的捧杀手段,而对男人,则能翻译成交头接耳时的私房恶语:你不论怎么得罪女人也没关系,反正她总会护犊子般地“爱你没商量”;即使你玩命地折磨她榨取她损害她,她也能无怨无恨地托着你捧着你,绝不忍心把你甩到外太空去。其核心意思可归纳为:女性属群是集体傻瓜。

那么,女人值得(男人)赞美爱恋,靠的就是这傻瓜特质吗?难道男人不值得(男人)赞美爱恋,是因为男性属群代表假恶丑,男人全都好吃懒做拈轻怕重心胸狭窄品行卑劣吗?我不同意这样推论。我也是男人,我觉得,我可从来不少爱心缺母(父)性,我甚至还宽厚仁慈得如同蓝天呢。这么说吧,女人身上的傻瓜特质,不论价值连城还是一文不值,我同样具备。我把女人这个性别属群看得重要,没那么多冠冕堂皇的高尚理由或阴毒念头──或许也有过,先哲睿语与世态表相,都能以假乱真混淆视听;但现在没了──我之所以赞美女人爱恋女人,最根本的一点,就是女人能影响我的大脑皮质活动肾上腺素分泌和体内化学鸡尾酒的调配组合。我这个人,喜欢快乐,作为判定我是否快乐的标尺准绳,就是某事某物能否让我心脏产生那种带有疼痛的强烈悸动;若心脏有了那样的悸动,我就能活得理直气壮,反之则如同苟且偷生。而以我的经验,多少年里,只有女人和小说,小说和女人,以及与她/它们相关的一切,才能(以一种排名不分先后的次序)给我的心脏带来那种灵肉具颤的神奇刺激,也正是有了此等依据,我才创造了我的“养料学说”。几年以前,我发表过一篇小说,名字就叫“为之颤抖”,那种颤抖的感觉,美不胜收妙不可言。

还是不说小说,光说女人。在我认识的男人里边,好像真没有厌女主义者,不光不厌,还都喜欢,至少是需要吧。当然每个人喜欢或需要女人的理由各有不同,这导致了他们对待女人的态度也五花八门:有的垂涎三尺,一脸下作;有的由衷欣赏,怜香惜玉;有的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边欲念翻卷;有的玩笑中咄咄逼人,私下里恭敬有加;有的热衷于掰着手指头数数,如同贾母一语道破的那样,“见一个爱一个”;有的“三千宠爱在一身”,好比脸色一变就赐美人自尽的“痴情”皇上,以一当十;有的把女人理解成优雅的化身,有的视女人为最好的玩物,有的看重女人的花瓶特点,有的突出女人的工具性能……种种理由是罗列不尽的,而且各种理由还常常要纠缠在一起交叉渗透。那么在我看来,怎样的女人能让我悸动呢?不是我耍滑头,要做出标准答案,一时我还真难一言以蔽之。只是我知道,一个女人要是只会无条件地吃苦耐劳忍辱负重,包容一切原谅一切,那我看她,就没什么感觉,顶多有些怜悯同情,就像怜悯一个认为公道可以主持正义的书呆子,同情一个坚信权力能够代表真理的天真汉。吃苦耐劳忍辱负重,包容一切原谅一切,它们可以是我妈的品质我姥的品质,但女人若就因了这样的品质体现价值,至少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我妈妈我姥姥不是女人;她们是,她们在她们的男人眼里,还都是些挺棒的女人。我把她们划出去另算,是因为我与她们间牵拉着一条血缘的脐带,她们在我眼里,便只能是女亲人,女先人,而她们身上的女人特质,则必然受到遮蔽抹煞;毕竟我只是在血缘概念上才是个别女人的儿子孙子,我更主要的角色是个独立的男人。所以,我需要关注的,应该是在普遍意义上与我处于对等地位的生理解剖概念上的女人。

我的话似乎越说越直白了,很容易授人以低级下流之柄:闭嘴吧,你这个发情周期以年计算的动物,你爱恋女人,只不过是基于性的原因。怎么说呢?这样总结我大体没错,让我不能苟同的是,性的原因在我这里属于高级和上流。

多年以来,我的肉体的与精神的快乐感受,都离不开女人,因为有了女人,我的生命才真实可感,我的生活才多彩多姿,我也才能在奥勃洛莫夫与西西弗斯这两个榜样之间选中后者。但以前,在我以为(以不诚实为前提)面具与脸皮是同一件东西时,对此我总羞于启齿;现在我能分清它们是两回事了,于是,我也就不介意大言不惭恬不知耻和解剖自己严于解剖他人了。要知道,作为一个人,我所充当的其他角色,都是变动不居和简化片面的:上学时我是个读书的人,工作后我是个做编辑的人,在强权的威慑下我是个没有思想的人,在婚姻的研磨中我是个丧失个性的人……而只有“性的人”(借用大江健三郎的小说名字)这种角色,才会陪我始终伴我永远。它与我结合,比小说还早,它离我而去,大约又会比小说更晚。以性为出发点去看我自己兼看女人,怎么看我们都是天造地设的统一整体,纯洁得没有一点瑕疵;可一旦把女人看成别的,即使只把她的性器官看成别的,比如看成政治砝码或牟利商品或交际工具,那我也会觉得受到玷污的不光是女人,也包括我。我不愿意自取其辱,我内心的感受高于一切。因而,我认为我没权利表里不一地绕性而行,我负有擦亮性这盏导航灯塔的义务责任。

强调一句(我冒着画蛇添足的危险),我所理解的性是肉体与精神的和谐律动,性交只是抵达性的途径之一。

我对女性的观念,在早已确定了热爱赞美这个大主题后,也走过一条曲折弯路。前边我说过,与女人有关的那些高尚理由或阴毒念头,我也有过;再有就是,以前我还有过与假冒伪劣的贾宝玉们呼朋引类的伪善历史。那种时候,若女人有了缺点毛病,我坚决舍不得攻击谴责,而只惋惜她枉具女身却异化成了男性。其实,真贾宝玉的观点虽然确实放之四海而皆准,但那也是要加些注解旁白才能服人的,因为说女子清爽,可并不一定是说某一个具体的女人,比如江青吧(如果她确如传媒报道的那样),“搅得周天寒彻”(毛泽东语)时也清爽若水。

这样我似乎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困境。说女人是滋养我生命的重要养料,可我并不是在具体地指称哪个女人,因为若具体,首当其冲的理应是我妈。我妈不光给了我生命,还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我成人,我敢说,若现在我不小心当右派了(我一般不会犯别的错误),而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对我相濡以沫,那准是我妈。但如此望文生义地解析阐释我的“养料学说”,又非我本意。我的困境在于,作为一个单一的个体,我没办法与女性这个性别属群对峙或对接,把我与女性性别属群联结起来的,只能是一个个姓张姓李的名三名四的具体女人;可这么一来,在物质变精神后精神还得再变回物质,那个不依我的意志为转移的轮回圈圈,便不能不让我略感气馁。

我得承认,精神一摇身变回物质,就不那么有趣了,至少,其缩减之后的有趣之处,已逼仄拘泥,再不会像三十年前展览馆解说员们的体味和怀抱那样神奇美妙舒适温暖。对此我只有徒发感慨,如果总能用十岁的眼睛去看女人,那多好呀。可“回归种子”(借用卡彭铁尔的小说名字)的情结太学究气,光提出了问题却无力解决,要摸着石头涉水过河,我就必须直面其势汹汹的“现实主义冲击波”。现实是一种这样的情形,尽管女人的属群形象在我心中始终高大,可当她们作为具体的性别对象作用于我时,随着她们间接和直接冲击我的频率越来越高,我发现,她们个体身上那种能滋养我的养料成分含量却越来越低。比如吧,念书时,我通过阅读小说,为自己寻到的养料之一是间接冲击我的作家丁玲。记得有人以少见多怪的口气说到她与丈夫的年龄差时,我曾冲动地表示,丁玲这样的女人青春永在,虽然我比她小得更多,若她接纳我,我依然会毫不迟疑地应招而去。可是后来,我抛弃了她。抛弃她的原因不是年龄差距,不是地位容颜那类问题,而是因为她的文章。她的文章使我感到,再继续从她那里汲取营养,我完全可能也面目全非。再比如,几年前,我通过身体接触,为自己选择的养料之一是直接冲击我的……这我就不想详述细说了,我不能在厚着脸皮自曝隐私时,还捎上别人。好在我的意思也大体清楚了,在那个抽象的属群意义上,一个女人不管是天使还是魔鬼,都能在我的主观观照下,以精神的方式内化为让我甘之如饴的美味佳肴;但作为具象的社会一分子,作为一个作家一个政客一个商人一个职员,她多么完美,也只能外化为一个客观的物质实体,要与男人,与猫狗或垃圾一样,接受我一视同仁的化验解剖:有的惹我垂涎,有的令我作呕,更多的让我眼口肠胃都没感觉。这很正常,毕竟除了性器官我还有些别的,女人也一样,除了性器官也有些别的。所以,不论“现实主义冲击波”多么强大,我都认为保持头脑清醒不算落伍。当女性性别属群由一个个姓张姓李的名三名四的具体女人出任代表时,即使她的鲜嫩肉体冰雪灵魂有某级组织做过鉴定,也不能代替我对她养料价值的甄别审核,剜到筐里就是菜的轻率行为已不属于我了。很简单的道理,因为她是我的养料,而不是某级组织的养料。

听我这么口吐狂言,大概有人要嗤之以鼻了:你还挑三拣四呢,别自作多情了吧,人家女人,根本就不屑作你的养料。是有这可能。但实在对不起,不管个别的她还是属群的她们,既然生为女人了,生为一个有可能走进我眼走进我心的存在物了,那当不当我的养料可是由不得她的。这就好比,我的小说发表出来,读者偏要拿它当色情手册或道德守则,难道我能管得着吗?事实是,我的“养料学说”主要是我自己的读本,更多的时候与他人无涉;若有涉,向内建立也是我的工作重点,向外寻取只起辅助作用。

我一向认为,由于进化的同步,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从本质上说都没什么两样,两者拥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就说明了问题:人。若一定要刻意把男女特点对立起来,在我看来,那至少有牵强附会之嫌和为我所用之意。比如,在这个男人窃取了主宰权的世界上,社会规约和文化习俗,一般愿意这样划分两性的势力范围:男人应该争强好胜,女人则要随遇而安,女人若争强好胜就面目狰狞了;男人应该刚毅果决,女人则要优柔寡断,女人若刚毅果决就情薄义淡了;男人应该标新立异,女人则要诚笃虔敬,女人若标新立异就淫猥邪恶了……可实际上,这种利用女性生理特点与遗传法则而约定俗成的欺世戒条,完全是洗脑毒心的陷阱骗局。男女是有别,可那别,差不多也就是两者间撒尿方式各有不同之类的别法,而绝非男主女次男重女轻男贵女贱男智女愚那样的别。我们只须略加观察,就能窥破这样的事实:男人一干不成事情了,就说女人是祸水,男人一俗常平庸了,就说女人“无才便是德”,男人一阳痿早泄性无能了,就说女人红杏出墙水性杨花天生是贱货。可殊不见,当女人争强好胜时,当女人刚毅果决时,当女人标新立异时,被反衬出面目狰狞情薄义淡淫猥邪恶的,恰恰是一群干不成事情又俗常平庸还阳痿早泄性无能的卑琐男人;而女人,一旦用争强好胜刚毅果决标新立异这样的饰物武装起来,她们与生俱有的聪慧高贵坚定顽强与温柔美丽,就会格外地风采无限魅力无穷。当然也有许多女人,甘愿随遇而安优柔寡断诚笃虔敬,自觉地拜倒在男人的长筒裤下当“第二性”,但那至少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围以内,主要是她们自己的原因。不是更有许多男人也乐于为奴安于受辱吗?他们也许不是针对女人的“第二性”,却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第二人”,同样的甚至更加的可悲可叹。

我不管男人,只论女人。对我来说,女人的确是性的符号,是她们的性别之根生成了她们的养料之果,才使得我这个男人能在她们的滋养下茁壮成长,才使得我的心脏能持续不断地享受到那种带有疼痛的快乐悸动。但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在另一方面,不论生理的遗传的女人多么值得我热爱赞美,她们也终究还是社会的文化的人(而不仅仅是性别概念上的女人),于是当我判断她们的价值提取她们的意义时,便也就逃不开社会的文化的通行标准,即男人女人的共同标准。这样的结论不那么浪漫,但没关系,没人能拔着头发一飞冲天,我不是早就在展览馆的解说员那里承受过情感失落的巨大打击吗?我的女人,她们是人,并且首先是人,她们不需要得到有别于男人的特殊待遇,即使这待遇是真诚的生殖崇拜而非虚伪的女士优先。自然我也听到过这样的说法,说男女天生就是冤家,顶好也是欢喜冤家,在永无休止的两性战争中,她们始终是男人(我那个属群)针锋相对的对手和你死我活的敌人。结论是,为了男人的扬眉吐气,不能让女人解放翻身。我不认为这样的说法没有道理──不包括结论,这道理至少可以证明,世上的女人,绝不会一律成为权力和金钱包租的“二奶”;另外,我也从没说过我的养料就是真空袋里的无菌食品,只给了我清香而没给我辛辣,只给了我甜美而没给我毒害,只给了我健康而没给我疾病。但我还是觉得,为了活得诚实清白,我和我的对手或者叫敌人,应该平等地厮杀搏斗,在同样条件下的灵肉交锋,才更符合自然的法则。否则,若我和我的对手敌人间是狼羊之战,是鹰鸡之争,那不论胜负,我都不会享受到心脏那种带有疼痛的快乐悸动。而我知道,若我的心脏不再悸动,我对快乐的感觉也就丧失殆尽了,可那样的话,我还有必要活下去吗?

眼下我的计划是活下去。所以,我得说谢谢女人,当然还有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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