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朝廖赫走去，盈盈一拜：“本宫替父亲谢过廖大人仗义相助！”
你要替罪，就让你替个够！
我将“本宫”和“廖大人”两个词咬得格外清晰，不给任何人任何余地，包括我，包括他。
行完礼，再起身，转身，不看他苍白的脸，我走向殷少离。
殷少离朝我伸出手，我眯起眼睛，握了上去。目前只有眼睛，才能让人看出我是笑着的，所以，要善加利用。
“既然此事因皇后而起，这责罚，就由皇后来定吧！”他悠哉地看着我，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暗潮汹涌，是我这个时候唯一能想到的词，也是最合适的词。
他在看好戏，狐狸一样狭长又深邃的凤眼中，露出一丝玩味。
这是我很难得看到他的眼神，他的眼中常常滴水不漏，让人看不出情绪来。
“轩澜律法，为臣子者，出言不逊，影响两国邦交，应受杖刑！”我淡淡地道，“臣妾以为，就各打一百大板，以儆效尤吧！”
殷少离不点头也不摇头，回头看向司马珏：“宣王殿下以为，皇后如此做，可满意？”
司马珏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半晌，随即哈哈一笑：“这是轩澜国事，本王是外人，不便参与！”
好嘛，本来是为了他而受罚的，现在倒不关他的事了。
“既然宣王没意见，那就这么办吧！”不过殷少离也不是吃素的主，中国人的话，本生就可以有很多种理解方式的，“来人，廖太傅不顾国体，为私心任两国邦交于不顾，本该杖责二百，因念其事出有因，且忠厚仁孝，特免去一百，杖责一百，以儆效尤！”
“谢主隆恩！”廖赫原本苍白的脸上，忽地露出一丝笑容，痛快地跪倒谢恩。
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前后变化会这么大，但是我感觉不爽，很不爽。
因为他那种似乎带着一点点如释重负一般的笑容，竟然让我有些恨得牙痒痒。
凭什么，他还笑得出来？
我从来不是一个好女人，也从来没想当什么好人，我就是睚眦必报。看到背叛我，欺负过我的人，我以后绝不再当包子，人欺我一尺，我要还人一丈！
“开宴吧，各位请坐，宣王请坐！”殷少离不着痕迹地挥挥手，司马珏这一出，就这样被他带过去了。
各位大臣心照不宣，好像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一样，各自坐定。
司马珏看我一眼，再看殷少离一眼，莞尔一笑，那样子，好看之极，好似春天的花都开放了一般，暖如三月。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笑起来能如此好看的，竟让我有些恍惚起来。
但是随即而来的压迫力让我心头一凛，竟下意识往殷少离身后挪了一下脚步。
好吧，虽然我也不喜欢殷少离的森冷，可是面对笑面狐狸一般的司马珏，那种强大的压迫力，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更想逃避。
腰上一紧，殷少离的手，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箍紧了我的腰，甚至挑衅一般地看了一眼司马珏。
司马珏双手抱拳，淡笑着行礼，落座去了。
而殷少离的表情，我却看不懂。
是挑衅，是占有，还是……
我跟他并无夫妻感情，不过男人的占有欲一直莫名其妙，况且，我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至少，他应该是感觉受到了侮辱。
只是，目前四国都处于平衡阶段，虽然偶尔摩擦，但是谁也不想让这摩擦变大。
因为相互牵制，大家的日子还好过一点，但是一国独大，目前只有晋国和轩澜有机会，但是苗疆和锦澜一定会出来阻止。
因为统一四国，对这两个国家来说，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么，与其一国独大以后，这两个小国被吞并，不如就维持现状最好。
锦澜有冰雪的天然屏障，出来打个混合战直接回老窝躲着，别人都不敢把它怎么样。
苗疆的人会驭兽术，又同时会毒蛊，大小规模的战役很多都只赢不输。不过不敢把战事拉大，因为战线太长，苗疆的人数比较少，会忙不过来。
每隔几年，四国都会拍使者相互往来，也互派质子。比如，苗疆有质子所古无忧在轩澜，而其实据说锦澜的四皇子早年是在晋国长大的，而晋国的五公主六公主，分别嫁到锦澜和苗疆，做了王妃。
大家都努力维持着和平的假象，压抑心中其实雄性燃烧的野心之火。
看着酒席之上觥筹交错，我只感觉有些好笑。
其实坐到殷少离这个位置上，除了四国统一，已经没有其他人生目标了。其他三国的皇帝，自然也是如此的。
我才不信他们是真的要维持世界和平，保持友谊呢，又不需要选世界小姐！
“皇上，廖大人已经行刑完毕，请皇上验伤！”我正冷眼旁观着席上的一切虚情假意，却不想，被人打断了。
原来这古代行刑，还得让颁布命令的人看过，证明是真的被打了，才可以算过关。
殷少离看了一眼司马珏，笑道：“宣王要同朕一同观赏吗？”
一个重臣受罚，他居然用了“观赏”二字，实在冷血之极，难道也不怕寒了众位大臣们的心吗？
“小王已经说过了，这是轩澜国事，小王并非轩澜人，这种事情，不便参与！”此刻的司马珏，倒是圆滑得体，压根没有刚才让我揭下面纱时的愣头青模样。
“既然如此，带上来吧！”殷少离挥挥手，大有让一众大臣共同“观赏”的意思。
廖赫是被两个人架着拖上来的，他的官服已经脱去，只留下白色的里衣，脑袋耷拉着，看不清楚他的脸。
只是看到她身上一道道浸湿了鲜血的痕迹，我的眼皮子，不由自主地狠狠跳了一下。
我想，我还不够坏！
“嗯，带下去吧，好生伺候着！”殷少离再次挥手，跟干苍蝇一样，把廖赫赶走了。
我忽地感觉这场莫名其妙的“报复”有些无聊，到底我是南宫子归附身了，还是把廖赫当做佟长生了？
可能，都有吧。
但是真的打了他一顿，又能怎么样呢？
我能回到长生身边，继续做他的女朋友吗？
即使他愿意，我也已经不愿意了。
我更加不能代替真正的南宫子归回到廖赫身边，身份不允许，感情也不允许！
当我决定把廖赫当做佟长生来报复的时候，只能说明，我心中还有他，我对他无法忘情，我不甘心！
除此之外，还能说明什么呢？
冷笑一声，有些事情，在心中忽地豁然开朗起来。
何必还去想那个人呢，那个人，在拉着洛瑶的手，背叛我的时候，就已经滚出我的世界了，从此跟我毫无瓜葛，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即使在同一个世界，也只能是陌生人！
看着酒席上人们虚假的面容，我感觉有些意兴阑珊，偏生此刻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因为或者会被人误会对廖赫余情未了。
想了想，我将酒“一不小心“倒在了自己的裙子上。
“哎呀，娘娘，你的衣服湿了！”一直随伺身边的小昭叫了起来，我也赶紧起身，有些尴尬地笑笑：“刚才有点头晕，酒杯没拿稳！”
“皇上，臣妾不胜酒力，想去后堂换件衣服休息一下！”我起身，行礼告退。
殷少离并没有为难我，只是看上去若有所思。
打发了两个宫女去昭阳宫取衣服，我在听雪堂坐着等候。
深吸了几口气，胸口的郁结之气终于慢慢散去。
还是没人的地方好，刚才那地方这么多人，而且似乎每个人都带着面具，看着都觉得累。
“小姐……”四下无人，小昭忽地换了称呼，“你是不是还是忘不了廖大人？”
“啊？”我有些莫名其妙，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一种试探吗？
试探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忆？
“忘不了，为什么忘不了？”我皱一下眉头，装无辜。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打他？”
我在心底思忖了两秒钟，我决定说实话：“不是你说的吗，当年我约了他，他却失约，这么没担当的男人，难道不该受到惩罚吗？”
“你就是为了这个，所以要罚他？”小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那为什么又借故离开，难道不是受不了自己喜欢的人的惨状吗？”
“喜欢的人？”我冷笑一声，“说实话，打他，我是存了报复的心态，不过，打完以后，忽然觉得很无聊。我和他，只能是陌生人，这辈子都是了。这么没担当的男人，我是绝不可能喜欢他的！”
“是这样吗……”小昭有些迟疑。
“小昭！”我沉下脸来，“你现在是在审问我吗？”
小昭忙跪下：“奴婢不敢！”
“起来吧，没你不敢的事情！”我冷笑一声，不再理会她。
她是邢云夫人的眼线，一切已经越来越明显。
尽管我知道，有时候说点真话，未必不是解除怀疑的一种方法，但是恩威并施，也是很重要的。
既然说的是实话，就不怕她们进一步的试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问心无愧。
“娘娘，衣服拿来了！”幸亏带了两个昭阳宫的宫女过来，在小昭的指点下，很快就拿来了替补的衣服，也就是当初我想穿着到酒席上的那一件。
换上衣服，我坐在听雪堂没动。
“娘娘，不去酒宴了吗？”小昭低头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在与不在，其实都一样的，你让人去德公公那儿问问，就说我问的，酒席什么时候结束，结束之前差人来通知一声，别到时候我换衣服，时间换过头了，忘记送宣王回去了，失了礼仪！”
“可是娘娘，您不是已经……”小昭指了指我身上的衣服，明明已经换好了啊。
“让你去问你就去问，照做就是！”我沉了脸。
小昭见我真的有点发火，终究是不敢再惹，答一声“是”便跑了出去。
“你们在这守着，本宫出去透透气，醒醒酒！”见小昭走远，我看看屋内的两个宫女，面色冷冽地下令。
以前我虽是皇后，可不得宠，昭阳宫维持着表面的假象，但是那些宫女其实从心底是看不起我的，对我的命令通常是阳奉阴违。
如今，我扬眉吐气了，连接见他国使臣这种出风头的事情，皇上都带上我了，很明显是咸鱼翻身的样子，所以自然没有人再敢小瞧我这个皇后。
“是，娘娘！”果然，两个宫女异口同声地应一声，不敢多问。
我伸个懒腰，出了听雪堂，从政和殿后门溜出去，也不敢走远，只在宫殿之间的巷子内散散步，透透气。
幸亏过了明天，殷少离就还我清净了，不然的话，若是天天都得这么演戏着过日子，那真是太累了。
不过，那个姓殷的，应该会遵守诺言吧？
我越来越不敢把太大的信心放在他身上，他是个捉摸不透的人，我永远猜不透他下一步究竟要做什么。
对他来说，守信，或者不守信，都是很正常的。他不需要为守信用而骄傲自豪，也不会为不守信而惭愧无地自容。
他是个我行我素的人！
“晏子归！”
“啊，谁？”听到自己的名字，我下意识转身，却看到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分明是温柔的笑意，却带着浓重的压迫感，让我一下子，有些喘不过气来：“……宣……宣王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