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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被月光听见(2)

男人一手拎着东西,一手拎着刀,看起来高兴极了。他矗在窗台上盯着刘帕,似乎是在判断她的话里是不是有陷阱。刘帕也看着他,确定他要走,她才有心情比较从容地观察他了。根据他与地面和天花板的高度差,他应该在一米七五左右。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汗衫,裸着宽宽的肩膀和粗壮的胳膊,胸口几团生机勃勃的黑红色肌群,因为紧张而显得僵硬。胳膊上突起着一些小小的颗粒,如同公园小路上嵌着的碎石子儿,粗糙而坚实。

这是个有力的男人,斗不过。刘帕很清楚这一点。好在她从一开始就没想到要和这个男人斗。她曾经在报上看过类似的分析,说女人在面对这种罪犯的时候,一般会有四种结果:一是既打击了罪犯又保护了自己,这种人是智慧和勇敢的;二是打击了罪犯但没能保护自己,这种人是勇敢和不幸的。三是没有打击罪犯却因此保护了自己,这种人是智慧和不幸的;四是既没能打击罪犯,也没有保护自己,这种人,只是不幸的。谁都想做第一种人,但做第一种人的机率往往又是最小的。刘帕知道做不了第一种人,她没有条件勇敢。那就尽量做第三种人吧,第三种人的上限就是努力把不幸降到最低点。如果仅仅损失这些东西就能够让他离开,就能称之为大幸了。

“你什么意思?”男人终于问。

“我不想让你为了几个钱就摔断了腿。”刘帕说。

男人跳下窗户,一步步地走过来,刀子像根深秋的黄瓜,蔫蔫地垂在他的手里。刘帕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与刘帕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的脚步忽然有些踉跄,身子微微一晃,蹭掉了刘帕的浴巾。男人的体味山洪一样袭击了刘帕的山谷,刘帕的大脑顿时成了真空。一瞬间,男人把刘帕压在了床上,刘帕下意识地想要叫喊,可是被他的手迅捷而有力地捂住了,他就那么捂着,捂着,刘帕只能呼吸到他的指缝里漏出的几缕气息。在推搡和挣扎间,刘帕忽然浑身瘫软。

她接受了强暴。那一刻,男人停了下来。“好么?”他低声问。刘帕不语。她抓掉了他头上的丝袜,看见了他的脸。

男人还是从窗户走的。他没有拿录音机和掌上电脑。他说:“钱我先用几天,我会还给你的。”

这天,临下班的时候,张建宏告诉刘帕,回家准备准备,明天要上山了。山指的是翠玉山,是市里开发的一个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前两年挂了国家森林公园的牌子,今年又申报上了国家地质公园的牌子,揭牌仪式在后天举行。揭牌仪式稍后有一台文艺晚会,是他们处组织的。程序都安排得差不多了,需要再盯盯的就是一些细节,这种类型的晚会无论事前准备多么精心,到现场的时候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主持人的台词不顺溜了,地毯的位置不合适了,音响和磁带放出了颤音,鲜花和彩球影响了摄像等等,像衣服里的跳蚤一样,不穿的时候不易寻找,穿上的时候又让人不胜其烦。

这次也不例外,问题照旧以别的方式出现了。蒙牌子的红绸被一个小孩子用水洒湿了,临时又赶回市里买。几个方块队穿的统一服装坐在一起色调不好看,得重新排。礼花燃放点离会场太近了,得往后撤。吹着充气彩虹门的鼓风机坏了,又到翠玉宾馆的厨房去借。部长临时加进了几个节目,演员的进场次序和工作餐的份数都得作相应的调整……节目完了之后又是清场,打扫,将物品装车,送人,结账,把刘帕和张建宏忙了个焦头烂额,不亦乐乎。一切工作都结束时已经是夜晚,回市里的车已经全走了,张建宏给部长打电话要车,部长说部里的车都去省城送客人还没有回来,让他们就住在翠玉宾馆,明天再派车去接他们。

他们和宾馆的办公室主任、保卫科长和一个副经理一起吃了晚饭,男人们喝白酒,刘帕喝干红。他们很会讲笑话,逗得刘帕笑靥如花,喝了不少酒。席间还闹了一个有趣的段子:刘帕喜欢啃鸡爪,这个饭店的鸡爪做得味道不错,刘帕就啃个不停。那办公室主任见了,灵机一动,说:“我想了一个好上联,你们都是宣传部门的才子,能对吗?”刘帕满手是油,头都没抬,说:“请讲。”主任说:“小女子凤爪拿凤爪。”众人喷饭。刘帕看见副经理手里正占着一个猪蹄,便道:“大丈夫猪蹄掰猪蹄。”保卫科长见刘帕嘴头厉害,连忙帮衬道:“小女子对大丈夫,好对子,不过小女子可是大丈夫的小女子啊。”众人哄笑,刘帕没想到这一层,眼光瞟向张建宏求救,张建宏示意她看墙,刘帕瞥见墙上有一幅圣母图,心里有了底,悠然道:“小女子固然是大丈夫的小女子,可大丈夫也是小女子的大丈夫。”毋庸置疑,这场饭局,两个人的宣传部代表队占尽了上风,大胜而终。

饭后刘帕洗了澡,在幽静的山道上散了一会儿步,在路上接到了小罗的短信,祝她生日快乐。她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本来有些愉快的心情又莫名地阴沉下来。回到房间不久,张建宏来敲门,胡乱聊了些节目上的事,一时间竟然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一个人出去散步不怕啊?”张建宏问。

“怕什么。一个人挺好。”

“碰上恶贼你就不说好了。”

“我这等恶女怕什么恶贼?”

“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张建宏笑。

“我要是连这点自知之明也没有,不如一头栽死算了。”斗着嘴,刘帕也笑着,笑容有些凉。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已经二十九岁了。这些年来,她忙活了些什么呢?一次连姓名都不知晓的青涩初恋,一场以嫖娼为尾声的滑稽婚姻,还有不久前的那个夜晚,那个看起来屈辱实际感觉却并不屈辱,说起来应该明了实际上却是暧昧不清的夜晚,而且因为它实际上的不屈辱和不明了,使她根本无法对任何人甚至自己讲起。这就是她的全部历史么?其实她一直都是一个很淡的人,往远处看,她是没有目的和要求的。她想过的似乎就是平安实在的今天。可是当今天在她手里一天天地变成昨天的时候,她就常常会有控制不住的伤感。她觉得时间就像是冬天自己呼出的热气,含在肚子里时是身体的分量,但是一旦离开自己,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先走了。”张建宏看出刘帕情绪不对说。刘帕没有说话。她不想说话。她知道自己应该和张建宏道一声晚安,最好再调侃一下。可她不想。

“刘帕,我走了。”张建宏又说。他想刘帕可能是没听见。

张建宏慢慢地走向门边。他突然有些明白了什么。刘帕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过,她没有回应他告别的话,显然是在用沉默挽留他。离婚后的她看起来和婚前没什么两样,可一定也是有许多辛酸的,但是刘帕在文弱中又隐藏着一种特有的刚硬和倔强,她把自己包在一个厚厚的壳里,谁都没有看到她真正的疼痛,在他面前,也是这样。给人看是没有意义的,张建宏很认同刘帕的做法。疼已经疼了,痛已经痛了,没有谁能真正代替你的疼痛。不要向任何人展示自己的伤口,那除了让尊严发炎之外,没有丝毫用处。

他也是这样,从不喋喋不休自己的苦楚。然而在他眼里,刘帕毕竟和别的女人有些不一样,她的独自承受还是让他觉得心疼。这一刻,壳突然裂了,他隐约看见了里面粉白的果肉,闻到了青草一样清新而低婉的气韵。她是孤独的,脆弱的,如一朵开在山野里的白菊,这个精灵如狐又沉静如水的女子,在这远离尘嚣的山野,终于在他面前露出了封闭已久的破绽。这种表露是信任,同时也是诱惑。

他慢慢地向前走着。他该怎么办?她会让他抱她么?似乎是能的。可她以后会有什么麻烦吗?似乎也难说。以刘帕素日的表现来看,她是一个明白人,她的诱惑应当也是安全的。如果因为这几率很小的风险而放过这个机会,是不是也太可惜了?或许这只是唯一的一次……在他就要掠过刘帕的身边时,刘帕带着薄荷味儿的长发有几丝轻轻地扫过了他的肩头,像电流一样把他击中了。他一手揽住刘帕,用背抵住房门,把刘帕抱在怀里,吻了下去。刘帕没有反应过来。她有些迷惑。

她被张建宏拥吻着,男人温热的气息熏得她昏昏沉沉。她已经有很多日子没有切近这种气息了。张建宏似乎确实是喜欢她的,她也不讨厌他,甚至可以说也有些喜欢他。可是他们之间一直是一条无声的渠水。此刻,在这个大山怀抱的宾馆里,他突然激情四溢,仅仅是因为环境的生疏让他放松么?更重要的怕是他断定了她诱惑的安全。像她这样一个在机关里处世稳妥的女子,一直碗水不流,瓶水不动。刚才突然在单独相处的时刻对他暧昧地撒起娇来,在他的判断里,应当属于偶尔的心血来潮,而绝非是根源深植的放荡。他算定她是不会对他纠缠的,一夜风流之后,她还会如石一般,不动声色地隐匿起所有的历史,就像之前她从不对别人诉说自己曾经的一切一样。

他就是这样看她的么?刘帕突然有些愤怒起来。如果她不首先在他面前任性,他还会有勇气对她这样么?不会。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不做任何看不到效益的投资。他是个精明的算计者,是个从不赔本的生意人。在机关工作中,她常常为张建宏的周全和细致所折服,生活小节上对她的体贴和关照也常常让她触动,现在,她突然觉得他这些宝贵的素质在此刻完全成了一种浑浊的苛刻和恶劣的投机。这种苛刻和投机中的男人,还像是男人吗?被这种苛刻和投机对待的女人,还像是女人吗?

她的记忆里又浮现出了那个夜晚,那个强暴她之后声称还要给她回来送钱的男人。她忽然想,如果张建宏也对她进行一场没有什么原由的粗暴的非礼,或许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她如此难受。那最起码证明:她是值得他为她疯狂的。在某种意义上讲,一个男人肯毫无顾忌地对一个女人疯狂,便是对这个女人的最大赞美。

哪怕,只有一次。

她使劲推开了张建宏。

“你干什么!”她低声说。

张建宏怔了怔。

“刘帕,”他说,他顿了顿,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我喜欢你。”

“谢谢。”刘帕说。她忽然觉得张建宏也有些可怜。可她不能同情他,这不是能够同情的事情。她忽然想,如果张建宏不顾她的拒绝再来抱她的话,她就任由他。——不过,在假设的同时,她也知道,这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张建宏转身走了。

一个月一晃过去了,修整过的楼面雏形初现。建筑队不但刷了涂料,还在每个窗户上用石膏线做了欧式的小拱顶,看起来洋气了许多。

刘帕的窗户依然很晚才会关上。她对自己的解释是不想让那件事情对自己的生活习惯发生明显的影响。现在,小罗天天打电话到单位,也常常来接她去家里吃饭,同事们都嗅出了他们要复婚的信息,不时打趣要她请客。日子似乎开始变成另外一副模样了。但她始终没有同意小罗在她住的地方过夜,也坚持不去小罗那里。毕竟还没有复婚,她不想把自己弄得不尴不尬。而且,不知为什么,当她和小罗的关系逐渐回温的时候,她常常会觉得兴味索然。她一直拖着,不想把复婚的事情明确下来。如果复婚,他们的日子是可以想象的,小罗会比以前规矩,听话,会严格地遵守作息时间上下班,有应酬时会向她请示和汇报,会在她生日时给她送鲜花。双休日两天,他们会在周六去看小罗的父母亲,周日去看她的父母亲,买的是相同的水果和熟食,之后,他们还会有个孩子……就是这样,一眼看到底。既然是一眼看到底,她干吗还要着急呢?

“听说你要复婚了?”一天,张建宏问,神情微妙。

“听谁说的?”刘帕没有正面回答。

“都这么说。是真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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