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右手边放着一张他的照片,照片上的他既不风流,也不潇洒,却是胡子一大把,猛一看上去有点风烛残年,以至于我第一眼见到他,就好想这样问“大叔,你送孩子来报到呢?”
他叫梁上,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时,我好想在后面再加上两个字‘君子’,可是听到第二次,第三次,第一千次时,我一点都不想加了。
我和梁上住在同一幢宿舍楼里,他在这头,我在那头,每蹿一次门,都要多花三到五分钟的时间,如若不是梁上把一盆水泼在我身上,我和他一辈子也不会认识。
“啊?对不起,对不起。”梁上端着一脸盆,僵在了楼梯口。
我把嘴里的水吐出来,把脸上的水擦干净,抬起头才看见,有个人站在我面前,睁着大大的眼睛,却不知道在看什么,张着大大的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身上的水在一滴滴落,他手里的盆在一阵阵哆嗦,时间停滞了三十秒,三十秒后我好想问“为何用水泼我?”
“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楼梯上没人。”
“没人就能往楼梯上泼水了吗?”
“不能,不能。”
“既然不能,为何还要泼啊?”
“对不起,对不起。”他的脸憋的通红,看看我,又看看手里的盆,转身进了宿舍,我听到了水龙头响了半分钟,看到他端着一盆水又走了出来,站在我面前,想要说话,我却抢在了他前头“你还来?”
“不,不,让你来,让你来泼我。”说着就往我这走。
“你站住,站住。”我不让他靠近,是因为靠的近会泼的更准。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下次不会了,下次绝对不会了。”
“还有下次?”
“不,没有下次了,没有下次了。”
他又转身进了宿舍,我听到满满一盆水哗啦一下倒在了水池里,看到他拿着一条毛巾走了出来,递给我“你擦擦。”
我没擦,连毛巾都没接,只是意味深长看了他两眼,两眼过后,扭头就走,走到宿舍门口时,他的声音又一路追了上来“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推开门进去,这道声音也跟了进去,我坐在那,它坐在那,我站起来,它站起来,我看看它,眼泪汪汪可怜巴巴,摆明了就是等着我原谅它。
靠,好吧。
“昨天实在是不好意思。”梁上端着饭盒,坐在我对面。
“没关系。”这三个字竟然能从我嘴里蹦出来?
“谢谢。”
“太客气了。”
“不客气。”
“不客气?”
“对不起。”
我一时没憋住,嘴里的饭喷了出来,喷的他满脸都是,就像昨天他用水泼的我浑身都是一样。
“仇终于报了吧?”他抹掉脸上的菜和米粒,问我。
我不好意思点点头。
“握个手吧。”
“握手干吗?”
“相逢握手一大笑,从此以后是朋友。”他呵呵笑了,笑的前胸贴着后背,我看着额头上,耳朵上还蘸着米粒的他,也呵呵笑了,笑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真的是,不是朋友不聚头。
一个星期后,我去宿舍找了他,他正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一动不动往下看,我悄悄走了上去,看到在他视线的尽头有一个女孩,走在通往教学楼的路上,风从女孩背后吹过来,吹起了女孩洁白的衣摆,长长的头发在风中飘着,那张侧脸,好美。
“我喜欢你。”我大声说,声音大的整个校园里的人都能听得到。
我看到他像触了电一样,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转过身来,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我,眼里的光都直了,那眼神,那表情,谁看了谁都会笑。
“可不可以做我的女朋友?”我望着他,含情脉脉。
他忍住笑,看了我有十秒钟,十秒钟一到,他就举起了手,握成了拳头,朝着我砸来,我哀嚎着跑出去,掉头往宿舍跑,他跟在后面,一路穷追猛打,我逃进宿舍时,只剩下半条命。
后来我知道,女孩在他隔壁班,后来我还知道,他喜欢女孩。
“近水楼台先得月,是什么意思?”我看着从阳台下翩翩走过的女孩,问他。
他没有回答我,却笑了,我看到在那抹笑容里充满了害羞的表情,在那抹表情里装满了一个十九岁男孩所有的心事,只是这抹害羞的表情除了此刻站在身旁的我,谁都看不见,只是这些美好的心事除了老天爷,谁都不知道。
“向阳花木易为春,又是什么意思?”我看着走上教学楼台阶的女孩,接着问。
他没有回答我,又笑了,他愈加害羞的笑引起了我愈加旺盛的好奇心,于是我还想问“要不要帮你追到她?”
“不要。”他的声音很大,大的让正走在阳台下的两位同学不约而同抬起了头,不约而同看着没穿上衣的他和我,不约而同捂着嘴,咯咯笑出了声。
“不要我帮你,那你自己来吧。”
“我也不会自己来。”
“你不喜欢她?”
“喜欢。”
“喜欢那就去追啊?”
“我追不上。”
他说出这四个字时很认真,真的就像他已经追了一次,真的没有追上一样,我看着他,他的眼睛看着通往教学楼的那条路,女孩在这条路上走来又走去,他有能够遇上女孩一万次的机会,有一万次对女孩说出喜欢的机会,女孩也许会拒绝他一万次,也许只会拒绝他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他却先把最后一次机会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