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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世纪转型期的湖北先锋诗(11)

张执浩的语言除去了那些涂饰,但却具有自然的鲜活的力量,能够直接温暖人心。他的语言新鲜、自然而又具有生活的气息。“比燕子更轻巧而透明的飞/六月的蜻蜓/运输阳光的飞机”(《蜻蜓》),诗人把“蜻蜓”比作“运输阳光的飞机”,一个小小的物事,因为诗人用充满爱的目光来看,就成了纯洁、温暖的象征,洋溢着美好的诗意。这种诗意是诗人情感审美的结果,它不同于那种冷漠的直白书写。同样,在《油菜花》中诗人写道:“油菜花。我想在夜幕中辨认/谁是把泥土揉成了黄金的人”。油菜花的金黄让诗人联想起黄金,自然、贴切,毫不伪饰,毫不矫情,活跃在简单自然的诗句中,平淡中渗透着诗意。这是诗人建立的理想、自然、美好的境界,它不受世俗生活的污染和破坏,空灵、美好。而要建立这种理想的诗一般的生活,则只有从精神上努力,要靠情感、想象、幻想和爱,这才能实现人类“诗意地栖居”。张执浩的语言具有一种情感的力量,这源自他内心深处对生活的热爱。在他的笔下,这些语言因为有了诗人热情的灌注而变得鲜活、生动。在他的笔下,石头会“互相倾轧,像盲目的仇恨”《采石场之夜》,蚂蚁在“大地深处散步”《一列老式火车》,蛇会在“无意间触动了/自己晾在枝叶间的外套”《蛇与蛇皮》,张执浩用比喻、拟人等多种手法写人、写物,生动活泼,在平常之中见出诗意,传达了诗人内心的美好情怀。这既是诗人对生活、世界的审美方式,也是诗人心灵的诗意境界的表现。

网络诗群期

(一)网络与繁荣

1.媒体化时代的湖北先锋诗歌

到了2000年左右,湖北诗坛发生了两件重要的事情:第一件是“或者”文学网站的成立,第二件是“平行”文学网站的成立。这两大网站汇集了新世纪湖北先锋诗坛中最重要的诗人,在先锋诗坛中形成了平行诗人群和或者诗人群,他们以其广泛的参与性和强大的辐射力,产生了重要而持久的影响,湖北先锋诗坛由此进入了“网络诗群期”。

上世纪90年代前期,第二代先锋诗人发起“温和的革命”后就风流云散,而到90年代后期,第三代先锋诗人以叛逆的姿态和集体的形式作突围表演,让我们看到湖北先锋诗坛新的创作态势,媒体时代的先锋诗歌将被纳入生产机制,先锋性在有限的消费群落中逐渐得到承认,“距离”、“孤独”、“方言”已作为标榜个性的时尚符号被消费,但这种创作模式被认同尚需要一段时间。新世纪初的湖北先锋诗歌的前景仍难以预料,虽有明显的令人乐观的因素,但潜在的逆流仍不容忽视,重形式探索类的诗人创作上难以为继,重生命体验与重精神冥思类的创作有合流的迹象,但后者目前也面临突围后的疲倦,寻找新的创作动力成为其第一要义。网络诗歌与民刊创作比较活跃,可能预示着湖北先锋诗的发展趋向,但是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有待进一步完善和提高。震惊并不具有说服力,网络民刊应由幼稚的运动形式走向真正的纯粹的诗歌创作,潜心诗艺的修练,真正在“坚持宽容和平等,提倡个性和锋利”的原则下,游向“第三条岸”。

上世纪90年代后半期,第三代先锋诗人(主要为70年代后诗人和80年代出生的诗人)异军突起,湖北先锋诗歌进入媒体化时代,民刊和网络诗歌比较活跃,给湖北先锋诗坛带来了生机和活力。继1999年小引创办“或者”诗歌网站(www。huozhe。net)和《或者诗歌》的网络刊物,推出新人新作,亦来、许剑、宋尾、邓兴、黄海、黄梵、拉家渡等新秀频频出场,同时吸引了不少省外诗人来投稿,并激活了一些第二代先锋诗人的诗歌创作。湖北先锋诗的民刊目前已蔚为壮观,有《声样》(1998年10月创刊于武汉)、《向度》、《方言》(2002年由小引等人创办)、《水沫诗歌号外》面世,许多更为年轻的先锋诗人以此为阵地执笔写作。第三代先锋诗歌带有一定的后现代审美倾向,惯用调侃的口吻描写原生态的生活,有些作品轻快得像流行歌曲,在平面化的语言中消解意义(或者说隐蔽意义)。但这只是整体创作倾向,诸如亦来、李以亮等人的诗作呈现出迥异于70年代诗群的老练自如,他们更多只是将网络与民刊当做发表作品的途径而已。亦来是70年代生诗赛中有潜力的诗人之一,这位于1997年以《扇面上的水仙花》在华师“一二九”诗赛中脱颖而出的新秀,一直保持着精于构思,意象怪异,语言流畅自如的创作风格,《快速说话者之歌》、《一只鸟的日常生活》、《时光回答》、《青色的蝙蝠在我头顶翻飞……》这类作品于不经心处流露诗人的诗情才华,奇喻运用灵活。

此外,2008年3月29日,武汉市文联文学院创办了诗歌季刊《汉诗》,并公开出版发行,至今已经出版十三期。邓一光担任主编,张执浩任执行主编,小引、李以亮等人任编辑。这份诗歌杂志装订精美,在编辑方针上力推新世纪最活跃的“一线诗人”,秉持“独立、前卫、清新、健康”的诗歌立场,注重入选作品的先锋性,在中国诗坛造成了较大的影响,而且大大提升了湖北诗歌在中国诗坛的地位。作为一个公开发行的媒介,它的出现意味着湖北先锋诗坛的权力和声音的增强,为自身的发展赢得了更大的空间。这份杂志和上述两个文学网站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新世纪湖北先锋诗坛的繁荣。

“或者”诗歌网成立于1999年年底,由诗人小引和朵朵组织发起,并同时办有《或者》网刊和纸版民间刊物《或者诗歌》。“或者”网站从2004年开始,每年都会召开诗会进行交流和颁发年度诗歌奖,这一大的奖项下又分为“年度诗人奖”和“年度新锐奖”,来表彰本年度网站内的优秀诗人和新锐诗人,这个奖项是湖北先锋诗坛所设立的第一个民间奖项。

根据相关表述,“平行”文学网则是张执浩有感于纯文学在商业大潮的冲击下地位日益边缘化,决定成立一个文学网站,实现纯文学的自我救赎和重新出发。其后张的想法得到了余笑忠、韩少君、李以亮、哨兵、魏天无和李修文等人的支持。于是在2004年6月4日,由张执浩牵头,他们共同创办了“平行文学网”。这个网站办有网刊《平行》和民刊《平行》,并设立了“平行文学奖”。“平行文学奖”又分为“平行年度成就奖”和“平行年度诗人奖”。后者是授予本年度内“创作风格鲜明、面目清晰,具有良好上升势头的诗人。”首届平行文学奖颁奖公告,这一奖项由平行网站和武汉文学院联合颁发,官方和民间在这种文学颁奖活动中结成了联姻。这既意味着社会文化氛围和政策的转变,也可能意味着湖北先锋诗人的温婉性质。

关于两个网站名字的来历,双方有着各自的说法。根据“或者”网站主持小引的表述,“或者”的意思为:“①平等。②不是你就是我。他既是宽容的,又是决绝的。在这里,大家对诗歌畅所欲言,尽量地体现出了自己的诗歌理念,或者不是一个固定的圈子,整个湖北,乃至全国的众多优秀诗人都出没其间,既是一个平台,又是一个窗口,他是开放的,自由的。”但李以亮又讲了另一番话:“或者被引用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或者是你或者是我’。这里首先隐含了一种选择,其次才是宽容。就是说它暗示了我们在共同美学趣味下认同和选择。”这种事后的名词解释显得比较空泛,它是对“开门迎客”和“同人意识”两种矛盾价值取向的调和和制衡,这种矛盾其实也是网络文学时代的一个普遍矛盾:艺术取向的鲜明和偏执会使网站的面目和定位显得更为清晰,但网络的开放性又会随时随地地冲击其艺术风貌和自我定位。一方面,文学网站需要点击量和人流量来发展和交流。但同时,它也明白这种“有容乃大”的运作方式对于艺术风格和网站所造成的损害和危险。它不仅使这种同人性质的网站所主张和倡导的审美趣味变得均质,而且会进一步使这种面目模糊的网站匿没于互联网的汪洋大海中。

而根据张执浩的表述,“平行”意味着一种写作态度,即写作者彼此尊重对方的创作个性和自由,不强求一致;同时又是一种生活态度,即写作者与生活保持一种恰如其分的对等关系。在保持“平行”的同时,写作者也有统一的一面,即忠实于文学、心灵和爱,是谓“交汇”。张执浩的表述显得更为宽泛,其强调的与其说是写作态度,还不如说是生活态度。

这两个网站虽然有着各种文体的交流,但都是以诗歌为主。由于网站创办者的江湖声望、社会关系和真诚的交流氛围,很多湖北先锋诗人和批评家都主动在此汇集,发表作品或者跟省内外的诗人、批评家展开交流对话,使得各种观点和作品在这里得到了比较充分的流通阅读和讨论深化,同时向外界展示了湖北先锋诗人的作品和实力,挖掘了很多的诗歌新人。新世纪湖北先锋诗坛中的很多新人都是在这两大文学网站成名并被诗坛和批评家认识和接受的,如“平行”文学网的苏瓷瓷,“或者”诗歌网的黄沙子和小引等人。他们的作品通过网络得到普遍的肯定后,发表途径会获得更多的机会:网络、民刊、官方刊物。传统纸媒不仅进一步普及了他们的作品,也使得这种文字有了具体的物质载体,加强了它的实在性。同时,传统纸媒的门槛和难度也是对这些先锋诗人作品质量的进一步肯定和巩固认证。

对于湖北先锋诗坛的很多诗人而言,这种网站的形成,并不是对于诗歌内质产生了多大的影响,而是意味着发表和交流渠道的更换(当然,这种更换也有可能对创作从另外一个方面影响,后面专门撰文论述)。实际上,平行诗人群和或者诗人群体中的代表诗人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以前在纸媒体上发表过作品的诗人,在转战到在网络以后,他们的诗歌与以前并无二致,就算他们的诗歌风格有所转变,可能也不能归因于网络自身的原因,而应归于他们自身审美探索的演变和延续。

如果要说到影响,那么网络对于湖北诗坛的最大影响有四点:一、湖北的诗人一向各自为战,很少聚合起来以团体的面貌出现。有了相关的网络论坛以后,由于其跨地域和便捷性,可以将湖北境内的各诗人联合起来,让诗人间的观点和作品的碰撞和磨合,甚至有可能在此基础上形成比较大的,具有流派性质的诗人群体。而实际上,“或者”网站的某些诗人确实透露过建立诗歌流派(他们换成了“群体”的说法)的想法。二、作品发表的直接和便捷性,给无名诗人提供了更多的展示机会,有利于真正有实力的诗人的涌现。三、由于论坛的敞开性质和同步实效特别,让湖北本省以外的诗人加入进来,从而打破了地域局限,使湖北诗人的写作也由此走向开阔,原有的相对封闭状态转为公开的面对面的交流。四、对传统的相对陈腐的湖北诗坛构成了某种紧张的对峙,如2004年出现在或者论坛上的一篇题为《枪挑湖北诗坛》的帖子,公开质疑湖北传统诗人的写作,第一次以民间的口吻和方式向湖北诗坛发难,一把撕开了长期遮罩在湖北诗坛头顶上的那块面纱,在湖北乃至中国诗歌界掀起了轩然大波。而这种挑战的力量在后来的几年里持续发酵,影响更多新进的诗人。

“平行”与“或者”两个论坛有着各自的不同特点:平行网站的主持人和开设专栏的诗人中有一部分属于湖北先锋诗坛的老将,是在90年代就已成名的诗人,比如张执浩、余笑忠等人。他们在经历了漫长的写作期后,并未在新世纪归于沉默,而是继续从事写作活动,在网上传播作品和参与讨论,并进入写作生涯的新阶段。而或者主持人和被设立专栏的诗人基本上属于新世纪先锋诗坛的新面孔;平行文学网的创办者和成员不止来自所谓的“民间”,也来自传统意义上的官方和体制内。同时,平行论坛是一个相对温和的论坛,少了很多其他诗歌论坛那种火药味和激烈的争论;而或者的火药味则重一些,形成了跟平行略有不同的讨论氛围。

当然,除了这两个文学网站以外,湖北的先锋诗人也有一些还活动在其他的网络区域(网站和博客),比如刘洁岷和涂灵等人,他们有着自己相对独立的圈子:“新汉诗”和“左手”论坛。还有的诗人在网络中活动较少,比如亦来,除了张贴作品外,几乎不参与网络中具有现场感的争论和交流。

2.身体性、实在性与网络诗人的聚会

“或者”网站在2004年开始设立或者诗歌奖,并召开相关的诗会。这种由网站组织的诗会跟传统诗会在作用上是基本一致的,但意义可能会有一些细微的差异。即这种诗会不仅是一次颁奖典礼,也是处于补充结构的交流大会。在近乎理想的网上写作交流以后,“平行”与“或者”的诗人们仍举行了各种诗会和写作聚会来进行网络交流的补充,把每一次颁奖和写作聚会都变成狂欢和PARTY。这种写作与狂欢交融的聚会现象从表层理解是双管齐下,是诗人们联络情感、图热闹和狂欢的需要,但如果仔细地考察一下,就会发现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身体性、实在性与网络的虚拟性的矛盾。

这种所谓的诗会或聚会中的写作交流的重点不在于艺术观点包含的内容的碰撞和交流,这一切已经在网络上得到表达甚至更好的表达。它的重点在于这种形式所包含的意义,即这种交流相对网上的交流而言,具有更大的同步性、及时性和实在性,情感交流和狂欢因为身体性和实在性获得更好的表达和满足。而这种交流的身体性指的是在现实和现场中,由交流双方的身体发出和表达的,被彼此真切感受到的语气、语调、行为举止和音容笑貌。而交流的实在性则是指在身体性基础上产生的情感沟通和认同行为,并最终引发的实在感。没有身体性和实在性作为保障和落实的交流是难以符合人们普遍的情感认同模式和过程的。人们的交往需要有身体性和具体性的参与作基础,才能产生最终的自我和他人的情感认同。我们以往在谈论网络的虚拟性的时候,一个可能暗含的意思就是指这种实在性和身体性的缺失。在网络这种看似天涯若比邻的交流方式中,身体性和实在性尽管被有限的模拟,但依然无法突破时空,使人们的交流沟通行为产生基础性缺失,从而导致人们情感认同的最终悬置。由于虚拟空间的便捷,将现实生活中空间差距很远的诗人联系了起来,那么,他们的这种情感认同也将产生更大程度上的悬置和危机,这种悬置的最终解决在很大程度上要得益于这种现实生活中的聚会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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