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炮这一炮放得非常好,打中了胡保长的要害,吓得胡保长再不敢再为非作歹。
特别是小神童的传说,经过王大炮口里讲出来,比别人讲出来味道足些,要带一点神话色彩。他到处讲共产党好,顺天时,合地利,得人和,打起仗来自有神兵相助,青狮沟首战告捷,枫杨岭走马换将,大闹县城劫狱出城。在老鹰嘴战斗的时候,小神童更像神兵天将,冲锋号一响,他赤膊上阵,刀枪不入,吓得敌人像惊弓之鸟,躲进县城。王大炮把青狮镇近些时的战斗,讲得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王大炮没读几句书,识字不多,他说的这些词儿,都是从肩背鼓板、手拿雨伞、游乡串户的鼓书艺人那里学来的。
青狮镇老百姓把王大炮深夜进胡保长家,给了胡保长一个下马威的事情到处宣传,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神,吓得那些往日为非作歹,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人,再也不敢出头露面,青狮镇平静了许多,老百姓们过上了一段太平的日子。
不过,这只是表面平静,大别山区老百姓都知道这平安的日子过不了几天。马上就要有一场大战了。老百姓把大猪大牛赶快卖掉,粮食也该卖就卖,该藏就藏。
大别山山脉南面,有座大山叫三角山,山上松杉茂密,奇峰怪石甚多。张欢在三角山南面,选了个大石洞,建石洞医院;李喜在三角山北面的密林中,选了一处地方,建了个被服加工厂;王大炮负责地方治安。大家的工作既有分工,又有合作,紧锣密鼓,夜以继日,忙得不亦乐乎。
张欢从未离过金珠很长时间,这日,他忙里偷闲,想动员金珠去石洞医院当制药师,兼任石洞医院组长。天刚刚蒙蒙亮,他就赶到王氏药店来会金珠。
金珠与张欢离别多天,她又何曾睡得着觉呢?以往两人朝夕相处,不离左右,可自从参加了便衣队,两人多日不见,金珠看到药店空空的,心里难免有种失落感。金珠和她娘胖嫂睡一张床,可两个人各怀心事,天未亮两个人都醒了。
为娘的说:“你爹昨日偷偷进县城去进药,今日不知回没回得来?”
做女儿的说:“娘,县城兵荒马乱的多危险,你不该让爹去。”
“傻丫头,你以为药像往日一样好进?现今凡是消炎类药,军用品药都封锁了不准出,你爹去进药还要找关系。”
“那药店干脆不开算了。”
“不开药店一家人生活怎么办?不吃饭行吗?不说了,傻丫头,你那事定下来了没有?”
“娘,什么事儿?”
“你和银珠,你们两个丫头,只能嫁出去一个,另外一个得选个姑爷留在家里倒插门。”
“凤珠不算一个?我们姐妹三个,选一个姑爷留在家倒插门才公道。”“凤珠她还小,她还有谁?”
“有谁无谁娘还不明白?”
“谁?”胖嫂还蒙在鼓里。
“你俯耳过来。”金珠咬着娘的耳朵咕噜了一阵子。
“哎!”胖嫂半天还没悟过来,“我为什么一丁点儿也不知道?”
“娘,你不知道的事可多得是。”
这时,张欢在门外发了暗号,金珠听到猫子的叫声,知道张欢来了,说:“娘,张欢在窗外。”
“你怎么晓得?”
“娘,你何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我说了你不晓得的事儿可多着呢!”“哎,你去吧。”等金珠走后,胖嫂叹了一口气说,“树老两头空,人老耳朵聋。”
金珠麻利地起床,把门打开,将心上人迎接到二厅坐下,开头就问:“一连几天没有信,今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张欢思念金珠心切,见到金珠,马上说:“三日未见,如隔三年。”
“拉天炮,三日就是三日,怎么拉到三年上去了?”
“古人云,一日未见,如隔三秋,算来我俩有三日未见,不是三秋,三个秋天,不是三年吗?”张欢想仔细看看金珠,可厅里光线很暗,他忙问,“怎么不点灯?让我看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
“你先抱抱我,我再去点灯。”
“你先不问我肚子饿不饿?快要入冬了,不问我冷不冷?”
“你手先伸我身上暖一暖,我马上去厨房把娘昨夜做的粑拿几个给你吃!”
“好!有你这句话,我身上早暖和了。”
“一张油滑嘴,讨厌!”
“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我也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二人说话间,金珠已把油灯点着了。一盏小油灯,发出绿豆大的一点亮光。金珠从厨房端来一碗米发糕,然后又向张欢提起了倒插门的事情。张欢一边吃发糕一边说:“我早说了,我家条件差,我爹去世时我还不满三岁,我娘守寡养我成人,倒插门到你家好是好,可我怎舍得让我那六十多岁的老娘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家里?那日子可怎么过啊!”
金珠见他一面说一面狼吞虎咽地吃,怕他噎着,忙倒一碗开水递过去:“喝点开水,暖暖手也是好的。”
张欢看样子肚子真饿了,金珠又说了好多话,可张欢只忙着吃,一句也未听到耳朵去。金珠发现她说了许多话,张欢一句都没有回应,她心里很恼火,大声对着张欢吼道:“心飞了,没出门三天,土罐煮竹笋”“土罐煮竹笋是个么意思?”
“变了卦!就是庙里用竹兜子劈开两块叫卦,我没变卦,是你变卦。”
“你娘有三个女儿,随便选一个姑爷倒插门都可以,为什么非要我丢开老娘呢?”张欢真火了,他是附近十里三乡有名的孝子,他可不能放下鱼苗不管塘,找好媳妇丢了娘。叫他离开娘,那比用尖刀捅他心肝五脏还要痛!
“我又没叫你丢开娘,把你娘接到我家去住未必不好?”
“不好!且做两家狗,莫做两家人。两家人在一个家里住,天长日久,多少有口角是非,两老争吵起来,我在中间夹着,该怎么办?”金珠再也无话回答。张欢今天就像一条公牛,一头触上岸,其实他往日没有像今天这样顶撞过金珠,他最近思想确实起了新的变化,他知道共产党来了,很快就要土地改革,到时候他没准能分到三亩土地、一头牛。金珠到他家去,生个孩子,那他就能实现“三亩土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梦想了。金珠一时怎么受得了张欢这头犟牛的顶撞?她气得号啕大哭起来。张欢见金珠大哭,立马慌了神,他掏出自己的手帕帮她抹眼泪。金珠劈手接过手帕丢在地下,再不理张欢,哭得更伤心。
金珠和张欢的吵闹声,把在隔壁房间睡觉的银珠惊醒了。银珠赶过来,看到金珠哭得很伤心,就问是怎么回事。张欢不想银珠也因为倒插门的事情和自己生气,他还想掩饰,于是就说:“我动员金珠去衣被厂工作,她不去。”
银珠听了,回答说:“衣被厂我和李喜商议好了,我去衣被厂,大姐去石洞医院,大姐又会熬制山草药,你又在石洞医院负责,你和大姐在一块工作该多好,大姐还哭什么?”
金珠解释道:“不是,我和张欢不是为这事。”金珠把银珠拉到一旁,跟她解释了自己与张欢闹别扭的原因。
银珠听大姐说了一遍,心里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她正要责问张欢,这时李喜风风火火地来了,银珠也多日不见李喜,再加上还听人说,李喜和一个年轻的女子有过接触,这时看到李喜,她心里的气一下子上来了,她盯住李喜,双眼火星子直溅到李喜的脸上了:“你这多天到哪儿去了?”
“我负责衣被厂,搞组建工作去了。”李喜很轻松快乐地回答。
“你组建工作,组建到城郊区去了?”银珠很气愤地追问。
“奉组织命令,去完成一项特殊任务。”
“什么特殊任务?”
“这是秘密,无可奉告。”
“既是秘密为什么有人看出破绽来了?”
“谁?”
“你自己不明白,还问我?”
李喜着实吓了一跳,急忙回忆当时接线的情景:他奉老乞丐的命令去单线联系接头,说是上级有紧急指示下来,叫他化装卖柴人,接头口号是“卖活柴,打青山的活柴,我卖柴自己还没柴烧”。喊了几遍没人应声,突然对面来了个年轻女子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紧接着回答:“保住青山在,永远有柴烧。”来的女子说:“我买柴。”他抬头一看,认出对方原来是康大侠的三姨太。三姨太也认出了李喜,两人又惊又喜,都有好多话要说,可是在这样场合,谁也不敢多说半句。完成任务之后,两人迅速分开,没留半点蛛丝马迹。
这事银珠她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李喜暗暗沉思,心惊胆战,做地下工作真是不容易啊!单线联系,是党的绝密。是谁泄露了机密?此人不查出来,自己下次接头就有天大的危险。李喜到底是李喜,他不动声色,对银珠说:“你明白,我明白,我俩心里都明白,你明白发脾气不对我讲,我明白喜洋洋不对你说。”
“我家里不是大街头,你爱打莲花闹到街头去打!”银珠的醋意一点也没消,她正要发火,这时康大侠来了。康大侠一见李喜,说:“你还在这里啊,208首长找你有要事商议。”
“康大……”李喜往日见康大侠称师傅,后来称康大侠,康大侠年龄比自己要小两岁,称康老先生,不合适;叫康小弟,更叫不出口。李喜到底脑袋瓜灵活,他忙改口喊:“康小侠!我这样叫你行吗?呵呵呵!”他笑呵呵地上前去拉着康大侠的手说。
“随便你叫什么都行。”康大侠自从改了装,心里轻松多了,精神面貌全变了大样。
“你自从改了装,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和改装前比起来,判若两人。话说回来,你毕竟是我的师傅,我怎能叫你小侠呢?可如果喊师傅、大侠、医生,这一大串的叫法,我觉得都不能说明我对你的亲切。”
“那你说你该叫我什么?”康大侠有点好奇地问。
“你教我武功,又赴汤蹈火,把我从大牢里救出来了。我这才保住了我这条小命,才有了今天的成绩,我要恭恭敬敬,亲亲切切地叫你……”
“叫我什么?”康大侠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李喜到底想称呼自己为什么。
“同一志!”李喜叫出了亲切感。
“对!同志!”康大侠听了心里热乎乎的。
一对青年双双拥抱,感觉到格外亲切,胜似同娘共母生。你别看李喜平时嘻嘻哈哈,一张莲花闹的嘴巴谈天说地,可他除了他娘,再没有第二个亲人。今天他喊的这一声“同志”,饱含了他内心的真情实感,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声中。
在青狮镇,李喜是第一个称呼别人为“同志”的。以后,这个称呼就在青石镇的便衣队里传开,慢慢地传到乡间山区的老百姓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