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离开白帝城的第二日，风雪之势便日渐衰弱，直至第三日的清晨，阳光便是驱散了漫天阴云，积雪开始消融，聚集在伽蓝民众心头的郁结也开始疏散。
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征兆。
风殇看到雪下露出的褐色地表，可充斥眼眸中的煞气却越发浓郁，他没有众人的好心情，因为这一切都是由于牧野，是他哥哥拿命赌来的结局。
雪化了，却不是冬天，真正的寒冬尚未过去，自己的哥哥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风起无声，月落无痕。
天地灵力汇集的中心，风殇正盘腿而坐，在其周遭空间近乎扭曲般泛起涟漪，源源不断的灵力正向此处奔涌而来，风殇周天神户中已经打开的坤门，艮门，坎门，兑门，系数将这些魔法力量吞噬。
骨骼撑起人体轮廓，附着其中的组织器官，汲取万物营养以供所需，周天神户好比人体中又一番玄奥，吸收着诺亚大陆上的天地灵力，以运转古卷魔法，也就是所谓的修行。
一个修行者实力如何，绝大部分取决于周天神户所能吸纳的灵力多少，而吸纳灵力依靠的便是周天神户上散落的七门，依次分为坤门，艮门，坎门，兑门，巽门，震门，离门。
风殇已经打开前四门，魔法修为放眼大陆亦是小有成就，毕竟他才十二。被四门吞噬的灵力游荡在风殇体内，在周天神户的运转之下越发浓郁，直到一定程度便直逼周天神户第五门——巽门。
破境？
不对，神户之门的开启与否靠的是水到渠成，等到运转的魔法元素达到某种程度之时，自会开启下一门，或许在某个醒来的早晨，一个修行者发现自己早已破境，这样的惊喜溢于言表。
而风殇现今周围的能量波动，明明就是破境之象，但又隐约充满了暴躁波动，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秦雨良看着夜色中的风殇，伸出右手感知那空间游荡的魔法元素，略显惊讶的叹道：“以魔法之力强行破境？”
要知道强行破境，好比拔苗助长，短时间能够让修行者实力大大提升，但若是失败无疑是自毁前程，其后患之大远甚于一时的成就，而此时被风殇强行压制在巽门外的魔法元素，正在叩问周天神户。
风殇的确在赌，他的哥哥都赌上了性命，他还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此时的境遇并不太乐观，那些被阻于巽门外的魔法元素，被压制的火爆力量同样让他难以驾驭，甚至于有种要被撕裂的感觉。
啊！
痛苦的一声嘶鸣，惊醒了熟睡的繁星，但它们于风殇的痛苦无关痛痒，紧锁的眉目间是不屈的倔强，他还在坚持，一丝猩红的血迹自嘴角溢出。
成功与否仅在风殇的一念之间，若是此时收手，生不如死的折磨可以得到消除，可强行破境遭致失败的后果，很可能就是修行境界的止步不前，这是一个难以抉择的时刻。
纤细不算宽厚的手掌，看起来很普通，它轻轻抵在了风殇的丹田处，犹如奔海般的魔法元素，顷刻间被灌入了风殇的周天神户之中。
风雪之后的寒夜里，豆大的汗珠从风殇的额头低落，落在地上瞬间冻成冰晶，风殇冷热不定的躯体正在经受着一番痛苦的挣扎，痛苦唯有他自己来扛，谁也无法替代。
已经撤手的秦雨良意味深长的盯着他，他有几分像她，但更像他。
秦雨良思绪微动间，空间狂暴的魔法元素剧烈的旋转着，风殇好比一个无底的黑洞将这些魔法元素尽数吞噬其中。
第五门？巽门打开了？
七岁启智，十二岁已开巽门，这恐怕就是帝王血脉的优势吧！
豁然睁开双眼的风殇，有些无法适应夜色的黑，他微眯着眼睛，慢慢的适应着周围的光线，却发站在自己跟前的秦雨良，他知道他，但是并不熟悉，因为枢机大主教七年前闭关，再未曾出现在圣教之外。
“谢谢你。”风殇很有礼貌。
秦雨良有些意外，毕竟外人口中的二王子，是一个无法无天的拼命二郎，他居然对自己说谢谢，到底还是让自己有些吃惊，况且自己所做的事是应该的，不论是站在圣教的立场，还是某些特殊的立场。
“你很强。”风殇冷冷的盯着秦雨良，口头虽然说谢谢，可丝毫没有表示谢意的情绪，他也并非计较秦雨良没有对自己行礼，而是他感觉到面前这个人真的很强大。
秦雨良不可置否的嫣然一笑，看不懂这个少年眼中的阴霾，所以他只能笑，对着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笑，还要告诉他：“你也会变强，比我强。”
这不是自己在拍马屁，他讲的是实话，帝王血脉的威力远不止于此，他知道，但风殇不清楚，所以风殇略带怀疑的看着自己，“我怕我做不来。”
“没什么可怕，我可以教给你啊!”秦雨良说的很认真，他真的是想收风殇为徒，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罢了，可没想到有些事顺口就说了。
风殇低头想了想，并没有立刻答应，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学会了在做决定之前，先思考片刻，以前不管出什么事，哪怕天塌下来，他知道有父亲给自己顶着，再不然他还有哥哥。
只可惜时过境迁，父亲战死，哥哥生死未卜，如今的风殇只有他自己，他是不得已才要去考虑那些麻烦事，抬起头盯着秦雨良很认真的问道：“我要拿什么来换？”。
以物易物，正常而又公平的交易，这倒是让秦雨良微微一怔，一个伽蓝的王族殿下，竟然要同自己做交易，他想笑，可是笑不出来，只因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太过于倔强，甚至有些偏执。
“叫我一声师傅，可换你想要的所有。”作为卖家的秦雨良给出了价格，很地道的市场价，保证童叟无欺。
可风殇不是童，更不是叟，他就是他自己，一个已非少年的少年，“那你也得有资本，配得上你开出的价格。”
“呵呵！”秦雨良对着漆黑的夜空大笑了两声，不是笑风殇，作为买家怀疑质量，这是很正常的事，他是笑自己，觉得自己远远比不上这个方才十二岁的少年，到此时的秦雨良真的很想收风殇为徒。
自己的修行境界毋庸置疑，可放眼伽蓝国境，总还有比自己高的山，风殇不会侧目于这些，为了自己够得上标出的价格，秦雨良以掌代刀朝着天空砍了一刀。
看似随意的凌空掌刀，夹杂着狂暴的魔法力量，生硬的在苍穹之上劈开了一幕豁口，裂口越来越大，从中泄露而出的魔法元素很是随意的重组，然后一幅长卷画面赫然呈现。
这是枢机神殿的秘法卷轴——问天卜卦。
圣教的枢机神殿不同于光明神殿，它的职责是卜问天机，占尽未知事，权利比不上光明神殿，可王族祭天祷告，征战与否，诸如此类的大事，都少不了枢机神殿向天问一卦，更多的是同天要一个信心。
正是枢机神殿的特殊职责所在，其中传承的魔法卷轴多为迷而不闻，这更加为枢机神殿的神秘加了一份面纱，秦雨良为了给自己加码，随意为风殇问了一卦。
说是随意，也是有意，那画卷中显现出一个人的轮廓，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曾露面的权相如，只见他安详的面容，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仰躺在模糊的黑暗之中。
基辅被破，白帝战死，蛮荒大军来犯，在这伽蓝生死之际，文臣首辅权相如，牧野殿下的老师，居然不知所踪，众人虽然疑惑，可也是渐渐忽略了他这个人，这其中也不乏常海德日渐得势的原因。
“他这是在哪儿？”安详如熟睡的权相如，周围透露着诡异像是一处幻境，如此说来，他这几日的失踪必有隐情。
“浮图塔。”秦雨良长叹一声，口吻中满是无奈之情，因为伽蓝律令：未经王族圣教批准，擅入浮图塔者，诛连九族。
“昨夜，权府有人给我送来一幅画，说权相如离家前有过交代，若自己三日未曾归家，便将这画送到枢机神殿。”秦雨良说着拿出了一张宣纸，很普通的纸上，潦草勾勒着一个图案——塔。
塔是浮图塔，不知建于何时，由何人所建，只知它坐落在伽蓝帝都的白帝城，占据着王宫圣殿的心脏处，想到此，风殇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想起了一个故事，一个只有王族以及圣教领袖方可知道的伽蓝秘史。
浮图塔的故事早已被历史逐渐遗忘，传说浮图塔内隐藏着伽蓝的秘密，塔内囚禁着塔灵，人在浮图塔内，若以灵魂献祭，便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人没了灵魂自然活不了，死人，又还能得到什么？
传说像是一个幼稚的玩笑，因为没有人能证明传说是真或假，进入塔内的人没有活着出来的，这浮图塔也渐渐成为了众人口中的禁忌所在。
令风殇不解的是，权相如不惜自毁家族，也要进浮图塔，到底为了什么？
看出风殇的不解，秦雨良眼中也是流露出一丝悲凉，右手当空一划，魔法凝聚的权相如的身影逐渐虚化，化作一首预言诗，消散在无望的夜空中。
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权相如甘愿以灵魂作交换，甚至不惜祸连家族，只为这样的一首预言诗？
预言不同于占卜问卦，枢机神殿参悟的虽是天机，可天机中还隐藏了一个变数，预言却代表了未来的判断，是一个未知的肯定。
纵然伽蓝国危，可危不在外，而在内，在民心，在伽蓝国人对自己的不自信，所以这位老夫子就为伽蓝万民换了一颗定心丸，只是这定心丸的代价太大。
“以枢机神殿的名义，将预言诗散播坊间，就说是占卜所示。”风殇略微思虑一番，接着向秦雨良口述道：“至于权先生的事，就请师傅秘而不发，也为权家留条后路，行吗？”
风殇的寥寥数语，却是暗含了不少的信息，首先，将权相如改口为先生，凸显这位少年王子对其尊敬，这是为伽蓝有所付出的人，理所应当得到的殊荣。
其次，称秦雨良是师傅，早已表明了他甘愿为徒的意愿，风殇心里很清楚，秦雨良今天展露出的手段，其过人之处不是其修为之强，也不是枢机神殿的秘法，而是他的大局观。
再次，以枢机神殿的名义散播预言，既可以稳定民心，又不枉权相如之死，还可以于国律中保全权家免受灭门之祸。
再次，秦雨良今日所做既然让风殇折服，可拜师却是一件矫情的事，他是别人眼中的拼命二郎，那么自然不能规规矩矩的叩头拜师，那样会毁了自己二百五的名声。
“好。”秦雨良虽曾是书生，可从来不是呆板的书生，他早已明白了风殇的意向，可就在他应答之时，不曾想到的是风殇已然跪在了他面前，既然称自己是师傅，他便有理由受此一拜。
看着跪在面前的风殇，秦雨良的眼神中闪掠一抹不易察觉的异样之色，他想到了一句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师与父，到底还是剪不断的联系，这些秦雨良知道，可风殇不知道。
往事便是故事，既然是故事，又何必去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