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问冉大成在对门的长条凳上一坐下,眼睛找到了荆疏远,心头有些发慌。毕竟这是从人嘴里夺食儿。他心虚,没得理由,说不出有力量的言语,只好按照冉毛狗所教的发问:荆草药,你跟村民代表坦白一下,这回卖家具、银饰,搞到了好多钱?
这就是开村民代表会的内容?
代表们议论纷纷,想不到荆疏远连婆娘的银饰都卖了,铁了心肠要开荒嗦。
银饰是现银子,开荒要等几十年才有收益,这个荆疏远吃了金猫尿,遭迷昏了脑壳么?
猫尿是迷药。
会场里,秩序乱哄哄的。冉大成问得没道理,不过,山民代表都好奇,荆疏远卖家具,卖了好多钱,下步是不是果真卖婆娘女儿,他敢卖么?
荆疏远还是想把事情说清楚,在人群中站起来,顺手把烟棒递给身旁的黄算盘,回话说:支书,你是代表村支两委问我,不晓得问了做个么,还是回答你,乡干部捐了六百七十三元,卖家具收到了四百五十元,卖银饰得到六百元,总共一千七百二十三元整!
冉大成理直气壮地说:那好,你先交给黄算盘,作为第一笔保证金。
荆疏远一听,脑壳嗡地涨大了,当然不愿意,也不明白冉大成他们为么恁贪,连天上飞的云彩都想割一块来当抹桌帕,就跟冉大成争执起来。
他问:为么?
冉大成蛮横地说:你是装糊涂么!村支两委扩大会决定的,你承包荒山,得交一万元保证金!
荆疏远叫屈:就恁点儿钱,交了保证金,老子拿么的买树种,拿么的育树苗,拿么的再去植树造林?
冉大成蛮横地说:我不管,既要承包荒山,就要交保证金!
荆疏远不拿:没得。
冉大成坚持要取:你这千多块,不是钱么?
荆疏远坚决不给:不是,那是乡上干部的支持,也是我婆娘的嫁妆!
荆疏远说着,眼睛潮湿起来,再看人群里的冉明翠,也是一脸激动,要仗义执言了。
冉大成跟冉毛狗、黄算盘早就商量好了,等荆疏远这话一出,就扬起脑壳,问在场的村干部和山民代表:你们都听到了,荆草药打赖账,各位来评评,该不该要他还钱?
当然该哟!他们都说该要,除非你不想分钱,那就敢说不该;可是,谁不想那百多张甩着咔咔响的人民币,脑壳又没有搭铁,也没有吃迷药昏了头。
荆疏远说不该,面对冉大成的诘难,也不怯惧,说:那钱不是我的。
山民代表就想不通了:不是你的是哪个的,是黄荆村的,还是我们的,扯谎嘛。
黄算盘要问清楚的,由不得荆疏远胡扯,把长烟杆递还他,截断话头子先问:莫非是我的?
荆疏远回答:当然不是你的。
黄算盘追着问:那是哪个的?
荆疏远接过烟杆,也没有递给荆半仙,而是顺手放回八仙桌,谈千多块钱的事,他有些紧张,说:各位乡亲,按冉支书的话,我承包了你们的荒山坡,赚得任何一分钱,都是你们的么?
黄算盘听出他要说么了,辩解说:话不能恁格说。
荆疏远立即反驳:你就是这个意思,我是承包了荒坡,你们都晓得,那只是荒坡,不产粮食,不长树,没得收益,恁那样我要先交保证金,难道不保证了,那荒坡会遭我背去卖?
冉明翠大声说:当然不会。
荆疏远立即接下去说:所以你们该明白了,那钱是我卖家什的收入,不是栽树子的收入,你们凭么的要缴?
冉大成不晓得该说什么了,冉毛狗急得团团转,立即插嘴:不管你是么收入,包了我们的坡,就得按村支两委决定缴钱!
荆疏远耳根子一炸,嗡嗡嗡的,他想:这不是敲棒棒嗦,根本就是阻止我开荒,要我栽不下树苗,这几爷子要吃诈!他就要发作。可觑眼看黄算盘神态轻松,转念一思:这两个狗东西要做哪样?天不生无用之人,莫把他两爷子看小了,倒蚀了老子的钱财。
他说:支书,村长,你们的意思我懂了,承包了坡土是应该拿钱给村民,但是,这千多元钱,你们还确真拿不得!
冉毛狗听到了希望,立即顿实:么个,莫非它是炭圆儿,还烫手嗦?
村干部和山民代表听他说得风趣,哄堂大笑,都以为会把荆疏远说倒,一会儿,钱就能到手。
荆疏远胸有成竹,强硬地说:我忘了跟你们说,承包荒坡,是县委夕书记的命令,我找的任何一笔钱,么个使用出去,都要跟夕书记报账,用得弯了拐了,脱不到爪爪!
这话吓人!
村干部和山民代表脸上,笑容还没有扩散,立刻冻结在脸上,俱是极尴尬的表情。
还是冉大成见多识广,对荆疏远的话倒信不信,结结巴巴问:荆草药,你说的是真的?
荆疏远一口咬定:半分不假。
冉大成再问:不是说马主任支使你承包的,么个又成了县上夕书记,你莫捏到鼻子哄眼睛?
有了利益冲突,村干部对乡主任,缺少惧怕,反倒需要他们来哄来呵。
荆疏远反问:你晓得不,县上支持我一万元贷款?
冉大成说:听你说过。
荆疏远当众说明:不是夕书记支持,乡里有钱贷给我,我敢卖了家什垫付?
不缺粮不缺米的人家,卖掉家什,用于开荒种树,确实罕见,令人不得不相信。
当然,也可能是荆疏远麻广广哄人。盖上山民,万事说不过一个理字,冉毛狗再么的鼓动,荆疏远说得言之凿凿,山民们就信,取人家的钱财,总得看符不符合一个义字。
不义之财不可取。
村干部和山民代表信了,这荆疏远本来就是金猫,他搞的那些板眼儿,满乡山民都不懂,得县上夕书记信任,搞到额外的好处,那是人家的本事。
荆疏远满怀豪情,看塘子里吞吐不定的火苗,胸膛跟火塘一样热了,大声高亢地说:有了一万块贷款,老子开荒种树,就有了坚强的后盾,黄荆村山民跟我上山,负责不少你们一分钱!
这是转移斗争大方向。
村干部和村民代表也兴奋了,纷纷说就跟到老荆干,建设了黄荆盖,还找得到现钱!
冉毛狗仍不死心,扭倒他问:听你意思,贷款稳当了,不是喊口号、刷标语?
荆疏远说:那是,千多块钱够个锤子。
众人陡惊:荆草药还有地方搞钱?看来,这开荒种树,硬还是块坐墩肉,肥瘦都搭配好了的!
什么人想来分一块,只有上山打窝,荆疏远把这个结果,算得巴巴实实的。
荆半仙还是忍不住些,问:疏远,么处恁好找钱?
这话问得贪婪。
荆疏远说:县城噻,到处是银子,想么个找,刨开就是。
黄算盘也引动了,问:你是,要挖煤炭?
冉毛狗鼓眉鼓眼的看着,生怕听漏了,吃个大亏。
荆疏远突然大笑:我说你几爷子财迷心窍么,你们还不信,老子一逗就审出来了,跟你说,除了打窝儿工钱,老子毛钱儿都没得,准备进老山,采树种育苗,你该信了噻?
几人大失所望,齐说:哦,进山。
又陡地惊叫唤:荆草药,你娃去不得哟,哪年进山的,不丢几个在里头!
丢就是死在山里。
荆疏远想起一句话,说了:毛主席说过的,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是死得其所!
众人剧震。
冉大成几人摸到了荆疏远的底细,心头高兴,情不自禁的,又开始对歌,齐声调侃荆半仙:
歌师傅来老先生,
唱支盘歌问你们。
么个岩上盘脚坐,
么个岩脚织绫罗;
么个会打连天鼓,
么个会唱五更歌?
荆半仙在对歌上绝不输,瘪嘴巴一张,立即反击:
歌师傅来老先排,
这支盘歌我解得来。
猴子岩上盘脚坐,
蜘蛛岩脚织绫罗;
啄木官会打连天鼓,
叫鸡儿会唱五更歌。
冉大成几人又问:
么个出来单打单,
么个不怕火烧山;
么个不怕深沟子,
么个不怕倒流滩?
荆家众人不服,况且,这些提问,也是司空见惯的,不难回答:
太阳出来单打单,
石头不怕火烧山;
老蛇不怕深沟子,
鲤鱼不怕倒流滩!
开会的村干部和村民代表,倒也懂起了山歌的意思,不等荆疏远表态,放声大笑。
荆疏远得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