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乡里,马知勇把钱交还林业站账上,觉得心情大好,换下了解放鞋,穿上皮鞋,使力往脑壳上抹了几把啫哩水,就去找乡妇女主任钱明珠,商量在黄荆村建造三八林,通报摆平替荆疏远签承包合同的事。
钱明珠眉眼间英姿飒爽,放下撰写的总结材料,默默听了,不时插话,问上三两句。马知勇得意之余,又说自己不理解,怎么冉大成和冉国海硬要压制荆疏远,他们之间又没得仇恨。钱明珠分析说,山民都是一伙一伙的,何况黄荆村本身分成了三家寨子,无非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也不愿意别人做,怕失落了权力。马知勇请教她,要做成个人单独承包八千亩荒坡的事,应该采取什么措施。钱明珠瞪直眼睛看他,说权力,只有荆疏远掌握了村寨大权,他才能够真正成功。马知勇恍然大悟,暗想是得把荆疏远推上台,免得冉毛狗他们再踩左踩右的,自己今后也不好做工作!钱明珠却又说,村干部不可轻换,惹出集体上访,乡干部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马知勇这就无趣,踱到南新民宿舍,要汇报思想。南新民看他神采飞扬的,讥笑英雄难过美人关,还汇报么个?马知勇忙解释,说他是跟钱主任请教工作,黄荆村的事情,不仅是承包荒坡那么简单,还有一股暗流涌动,应该引起乡党委重视。南新民听得大惊。马知勇还说,黄荆村荆疏远社长单独承包八千亩荒坡,率领山民垦荒种树,令人非常感动。他把荆疏远如何在会上力排众议搞承包,如何到县上找到夕书记问政策,如何卖掉家具银饰凑经费,如何冒着生命危险进老山采树种;而自己如何采取行政手段,强迫冉大成他们签订了承包合同,总算完成了夕书记交代的艰巨任务!他企图按钱明珠所教换下冉大成。南新民这才晓得,黄荆盖出了恁先进的人物,而冉大成百般阻挠,惊动了夕书记。
南新民告诉马知勇,县上对荆疏远的贷款,咬得很紧,问他跟冉大成他们商量得怎样。
马知勇得意地说搞定。
南新民晓得夕书记的脾气,生怕他追得不耐烦,问三不问四,便要处分人,还是忐忑不安。
马知勇自鸣得意,吹了半天,不见南新民有半分喜悦,心眼儿滴溜溜乱转,晓得他在为什么担心的了,心里便有些轻视这位书记,说他还有后续想法。
南新民量实他无好招儿,姑妄听之,就要他快说。
他说:撤了冉大成!
南新民一惊,说:黄荆村开荒正在关键时刻,把村支书撤职,会不会造成人心浮动?
马知勇说:不会。
南新民说:你敢保证?
马知勇抹几把头发,说出一番理由来:反正责任推给黄荆村,理当由冉大成来承担,此其一也;其二,夕书记三令五申,要支持荆疏远,乡里应该提供最佳成长环境,换句话说,要荆疏远掌权,才指挥得动那些山民!
一语提醒梦中人!
南新民记起夕书记爱撸干部的手段,他支持谁,大家当然都得支持谁。
因此,南新民决定,立即召开乡党委会,彻底解决黄荆村的组织问题。还要马知勇找一个理由。马知勇喜出望外,出去下发通知:乡党委成员、政府副乡长,晚黑新闻联播过后,到小会议室参加党委扩大会。
夜黑吃饭,黄云丽端着一碗荞子面条,找到马知勇,问他:为么的开会?
马知勇神秘地说:保密。
黄云丽转身就要走。
马知勇慌了,说:是南书记要求保密。
黄云丽转过了身体,朝他嫣然一笑,灯火余光照着她那俏脸,如同涂了一层光亮。
马知勇心虚地四下看看,见无人,便上前搂了她细腰,嘴巴触到黄云丽耳垂,先亲了几下,再说:还不是黄荆村的事。
黄云丽生怕黄算盘触了霉头,暗暗吃惊,任随马知勇骚搞,放低声音问:是哪个?
马知勇难得她如此温顺,亲了黄云丽耳垂,嘴巴就沿着腮帮,过去跟那双肉叽叽的唇,满满地触着。
黄云丽唔唔了两声。
马知勇乘她端着面碗,腾不出手,又搂住了腰肢,使力往怀里拉扯,跟黄云丽紧贴。好一阵,他察觉黄云丽在拗,企图挣脱开,自己也觉得食堂里不是调情的好地方,松开手说:冉大成,是冉大成那家什,把荆疏远的贷款收了,作为承包的保证金,哼,亏他想得出,保证金,倒是个新名词。
不是黄算盘出事,黄云丽不大关心了,说她准时到会,支持南书记,顺手把马知勇那个面碗带进厨房,帮着洗了。
党委会在19时40分召开。
马知勇把打字员荆珏喊进屋里,给大家掺茶送水。荆珏是钱明珠的女儿。那妹儿很利索,飞快插上电热水器,往纸杯里搁放了茶叶,摆在每个座位面前,就等领导们来开会。看完电视新闻的乡领导陆陆续续进来。乡党委书记南新民就宣布开会:各位党委成员,今天的会议议题只有一个,研究黄荆村的基层组织建设,马文书,事情是你一手操办的,你就把情况介绍介绍。
马知勇介绍了事情的全部经过:黄荆村冉支书,不肯负责任,听到县委的决定,采取应付的老法子,有的承包了五亩,有的承包了十亩,村支书冉大成承包了十五亩。吴建龙说家家户户都承包,数目也不少。马知勇却说:以户均十亩荒坡计算,黄荆村七十多户,可以搞到七百多亩,说起不少,但对有近万亩坡地的大村而言,不到百分之八,工作做起来,十分困难。组织委员苏安感兴趣,问马知勇是怎么做的,承包数量陡升到八千亩。马知勇说你莫非怀疑那些数目,黄荆村方圆十数公里。苏安说他不是怀疑。马知勇说这就对了噻,十步之内、必有芳草,黄荆村的芳草就是荆疏远。
钱明珠跟着补充:卖草药的。
干部们哄地笑了起来,都说这样来解释芳草,倒也还是名副其实的么。
马知勇继续介绍,说在村支书冉大成、村长冉毛狗应付组织的情况下,荆疏远毅然决然,独自承包八千亩荒坡!各位领导,是整整八千亩哟,不打折扣。这时,县委夕书记协调到了一万元贷款,可以解决采购树种经费。可是,你们万万想不到,冉大成他们是啥态度?好几个干部问:么态度噻?马知勇一放一收的说,吸引得众人注意,很是得意,继续发言:他们居然要瓜分贷款,否则,就不在荆疏远的承包合同上签字画押!这钱还敢发么?马知勇这样说是替乡里遮掩。南新民大怒,把桌子一拍,怒斥:这还像个共产党员嗦?马文书,你是怎么处理他们的?
马知勇据实回答:我叫他们来,问他们,夕书记、南书记和杨乡长支持荆疏远承包,你们支持不支持?他们只好说支持。我说,既然支持就好,把合同签了。他们不得不签字画押。
南新民注意到马知勇说贷款没有下发,是因为冉大成不签字,土地还没有承包给荆疏远。用这个说法来应付县委督察很好。他大为赏识,表态赞成:对的,就是要他们签字画押,我们乡里才放贷款给荆疏远,把国家贷款管好,这是个原则问题。
马知勇明白:南书记因为冉大成发怒,怒气中对自己是赞赏。他继续介绍下去:荆疏远怎么做的呢?他没有钱购种子,冒雪到山中挖天麻,手冻得皲裂了,腿脚长满了冻疮,冉毛狗他们还开支委会,阻止他挖天麻换钱!
太没得良心了噻!
简直是见钱眼开!
基层干部再不教育,我看要成土霸王!
没得道理嘛!
领导们忍不住,议论纷纷,批评冉大成他们做得不对。副乡长吴建龙称怪,说自己不做事还反对别人做事,这冉大成也是多年的村干部了,么的就不识时务?办公室主任钱明珠也愤愤不平,说总有恁格一些村社的干部,耗子眼睛只看一寸远,记得搞计划生育的时候,黄荆盖自以为山高皇帝远,敞开肚皮生娃儿,政府不晓得,搞得沸沸扬扬的,差点影响本乡在全县排名的次序。
马知勇这才介绍到极动人之处:那天,荆疏远回屋,坐在火塘边沿,心头没得半分半点温暖,他与婆娘女儿商量好,把她们的陪嫁通通卖掉,他婆娘黄玉容也下了决心,死活要帮助男人承包荒山,把各人珍藏多年的银饰拿出来,交给荆疏远去卖,换钱来支付打树窝儿的工钱!当时好多乡干部凑钱给他,没有要他的银饰,冉家寨的冉明翠在现场看到,可以为大家作证!
钱明珠几人被他说得掉下了眼泪。
吴建龙跃跃欲试的,恨不得再捐些钱给他,表现乡干部的思想素质高。
乡党委组织员钟安也不甚了然,说黄荆村支部早该改选了,鉴于前段时间忙国策忙生产,没有顾及得上,建议现在动手!
吴建龙颇有正义感,立即提议更换村支书。
钟安提议由荆疏远当支书,资历、能力都没问题:冉大成做事推诿,哪里有共产党员素质,建议换成荆疏远,由他领导山民完成开荒种树的大事业,行不?
黄云丽主张稳重,冉大成多年村支书,也要有个正当理由,才能免他,我们主张不换思想就换人,应该等他不换思想时,才换掉这人的职务,再说总得有个更充分的理由么!
她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
南新民书记故作迟疑,说云丽同志进寨,怎么没有了解清楚这些情况,是不是再去调查调查?
黄云丽就不开腔了。
钱明珠批评她过于主观:那冉大成超生三胎,县计生委早就对我们让他继续任职有意见,说是鼓励破坏国策的行为。我看,要他先作个检讨,罚他五百元,撤了村支书的职,哪个敢说二话?
杨武雄批评:你么个不早说?害我们操了半天的心,会上差点儿通不过!
南新民这才拍板:提议免去冉大成的村支书职务,由荆疏远担任黄荆村党支部书记!任免职务的决定,本来可以立即生效,但是,夕书记十分关注这件事,我们就要负责到底,报县委批准,再履行相关手续。
党委成员全票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