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来到学校。松木和菖蒲走在前面,长豆和露水赶上去,长豆问松木说,今天举行通车仪式?松木并不清楚,但松木却说,是的。路通了,矿上老板们出了钱,举行个仪式也是好的。
露水说,路通了,镇上要来搞旅游。苍岭可就闹热了。
菖蒲也说,苍岭来的人多了,苍岭的泥巴石头都值钱了。
大麻和秋荞最后才到。山漆找到大麻说,怎么了,老爷子怎么不来么?大麻说,他坐在坝子上,看着下面,就是不下来。
我去请吧?山漆征求意见。
大麻摆了摆手。大麻说,你这么忙,脱不开身不说,你去请也是请不来的。
为什么?他一早就坐在坝子里,看着下面的热闹。我和秋荞和他说话,他一直不吭声。我知道,他是铁定了不下来了。
山漆心中有些遗憾。这么样的场合,没有苍苍公在场,山漆就觉得十分的好去了三分。再怎么样,总是不圆满的了。可是,苍苍公要是不来,那就没有了商量。
山漆对大麻说,今天这个,是镇上定的,我也是昨天很晚了才知道,没有来得及知晓给大家。不过,反正是好事。等镇长来了,通车和捐资仪式就开始。
村子里的人,都去见了自己的老板。
大家说着话,老板们平常都严肃着,今天格外的喜色。村子里的人就指了指这里那里,介绍情况。有的老板没有苍岭的人,他们就走过来,聚在一起,读着操场边的碑文。有不认识的字,有不知道的意思,大家就猜测一番。你笑话我,我笑话你,不知道谁的正确。
横幅拉开了,横幅很长,把学校三间房的屋檐都遮住了。红朗朗的横幅上,写着:苍岭公路通车暨矿区老板捐资助学仪式。
横幅下方,教室正面是主席台。主席台是三张课桌。广播用具摆在一边,话筒在正中央。
一块红色的有机板上,结了一方红绸。红绸遮掩了上面写的字。几个老板把它放到主席台的正下方。
山漆看着满操场的人,心中又激动起来。虽然苍苍公不下来,但现在的气氛,让山漆还是很激动。如此多的老板来到苍岭,如此闹热的场景,在苍岭,怕是只有三贵堂的何奎龙老先人高中举人时的朝贺盛况,才比得了的。
山漆如同一条鱼,在人群中游来游去,他要和老板们打招呼,要和村子里的人说话,要看看有些什么地方不妥帖。山漆说话快了,而且有些明显的激动,山漆的脚似乎飘了起来,走路没有了分量感。
山漆转到操场边的石碑前站住了,无意中看见了高峻的苍岭,好似醍醐灌顶,心中猛然一惊,自己才冷静了一些。身体的重量,似乎又回到了肉体上来了。
老板们看着手表,打着手机。他们有些不耐烦了,可是,镇长还没有到来。
人们终于听到了车子的声音。接着,人们看到远处开过来两辆小车。
山漆拉了李老板跑出了操场。山漆跑着,还回头给松木说,松木,准备一下,王镇长来了。
山漆和李老板刚跑下操场,小车停在操场外。
王镇长下了车,两手举起,抱拳打拱,笑着向李老板和山漆,也是向着操场上的所有人说:对不起,对不起,各位老板,我来迟了,我来迟了。
镇办公室马主任陪着王镇长也下来了。
后面那辆车上,下来了扛摄像机和照相机的两个记者。一个是电视台的,一个是报社的。两个记者跑起来,找最好的角度,进行拍摄。
文书和中心校的校长,也在镇长之后下来了。
李老板带头鼓掌。操场上,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掌声。
王镇长长着一副娃娃脸。王镇长走到操场中间,转着圈,向四周打拱。王镇长笑着,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等县上的记者朋友们,来迟了,来迟了。我们马上开始,马上开始。
王镇长说罢,带着马主任,熟练地走到主席台的正中坐下了。马主任坐到一边去,把话筒从中间拿过去,是要做主持人了。
老板们在操场里走动着,不知道怎么站。王镇长环顾一下,连忙对李老板说,李老板,今天是矿上的各位老板做好事,你代表他们,得上台来。
中心校的谢校长,苍岭村的张主任,也上来。
马主任是秃头的,脑门上从左到右,筷子粗的一绺头发,仿佛搭的一座桥梁,显得欲盖弥彰。马主任看了看中间的镇长,镇长点了点头,又笑着看操场的人群。马主任就清了清嗓子。马主任说了开场白。
马主任说,今天的议程很简单。第一项,举行捐资助学仪式。第二项,请矿区老板代表讲话。第三项,请王镇长讲话。第四项,苍岭公路通车仪式,所有车辆,在王镇长车辆后面,从学校出发,一直开到安子。整个活动结束。
山漆坐在李老板一边,和马主任刚好对着。从一上主席台开始,山漆的心就突突地狂跳着。山漆几乎没有听清马主任的话。山漆看了看操场上的人群,就红了脸,把头低下,看着手支着的桌子。山漆想,自己真没有出息,怎么能如此经不起呢?山漆想,自己要拿出一种气象来。山漆就抽了抽屁股,把自己坐直了,眼睛望着远处。
山漆越这样做,山漆的腰身越僵硬,腿也颤抖起来。山漆学着李老板,一双手支在桌子面上,山漆看到,李老板的手轻松又自如。而自己的手,却和脚相呼应,也微微地摆荡起来。
山漆座位前的课桌可能没有垫稳当,山漆的颤抖,摇动了课桌,课桌也颤抖起来了。山漆连忙把手放下来。山漆的脸,急出了点点细汗。
山漆把手放下时,松木和大麻已经从镇长和李老板的手中,接下了写有十五万元字样的那块牌子。操场上的掌声,仿佛龙洞水一样,汩汩地冒着。
李老板讲话时,山漆觉得有些孤单了。李老板一站起来,山漆就觉得自己成了一个人坐在台上。人们的目光,照相机,摄像机都对了过来。山漆觉得自己暴露在没有遮挡的前线了,受到了肆无忌惮的击打。
李老板提高了嗓子,很卖力地读着手中的讲话稿。李老板读的速度太快了,苍岭的回音,无法分出间隔来,所以,李老板的话,和回音混合在一起,仿佛一锅沸腾的稀粥,汩汩汩汩地,没有一个气泡是清楚的。
山漆机械地拍着手,脸僵硬地笑着。山漆以为在台上的滋味是非常甜美的,哪知道,自己越要去体会其中的甜美,越是没有一点甜美。山漆看到了松木,松木和菖蒲站在一起,菖蒲和松木都看着他,对他微笑。尤其是菖蒲,似乎有些赞赏,有些鼓励。
山漆看到松木的笑,自己的脸更加的红了。
山漆在人群里寻找大麻。
大麻和长豆远远地站在操场边的石碑前,大麻和长豆说着话。山漆希望看到大麻圆乎乎的脸上,有一点困惑的表情。
大麻和长豆都看着主席台,也看着山漆。
山漆的脸,和松木的脸一样,如同大龙潭的水面,在春风里,满是宽缓舒畅的涟漪。
王镇长已经讲了很长一段话了,山漆在恍恍惚惚中,只听到王镇长提高了声调说:……苍岭是个很美丽的地方,是深山里的一颗明珠。通过旅游开发,苍岭一定会更加美丽。苍岭人民,也将更加幸福。现在,我宣布:苍岭村,公路,通车仪式,开始!话音未落,掌声,鞭炮声,忽忽地响起来。山漆还在想,今天真没安排我讲话的,多少有些遗憾。此时,镇长走过来,拉了山漆的手,要给山漆说话,可是,只见镇长的嘴巴在动,山漆听不到声音。山漆很有些愧疚,山漆大声地说,什么什么,镇长你尽管吩咐。
镇长放了山漆的手说,算了,这鞭炮太多了,我不说了。
等王镇长上了车,所有汽车的喇叭都按响了,苍岭上空,回荡着汽车喇叭放肆的笛音。
公路上,长长的汽笛声和高扬的干净的尘烟,仿佛是纠缠着的绳子,把苍岭人的视线拉着,拉着,穿过树林,转折往复,向安子下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