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围城的马军连连高喊:“开城投降,只取军粮;坚守不降,死路一条!只限三天,过时不候,一旦城破,鸡犬不留。”震得城里城外嗡嗡作响,没个清静处。守城军民乍一听,无不肉跳心惊。马仲英一进新疆时,已闹得沸沸扬扬,他在甘、宁、青的所作所为,早已成为头号新闻。至于此次挺进新疆,有关他昔日的传闻几乎家喻户晓,甚至于妇孺皆知。一提起尕司令马仲英,人们自然联想到他灭湟源、屠永昌、洗民勤的斑斑劣迹,无不把他当作凶神恶煞。自他古城讲话后,人们感觉他和他的军队有所变化,不再是凶神恶煞。可如今,他又要大开杀戒,谁敢不信呢?他有雄兵在手,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惊诧之后,人们开始冷静地思考,无不认为屠城是马仲英万般无奈的选择。
刘应麟县长引导大家说:
“诸位莫怕。马仲英虽来者不善,但他已黔驴技穷,拿屠城血洗恐吓咱们。咱们千万莫上他的当。前次投降,是因为古城已破,外无救援;这次不同从前,古城安然,省城救援。何况,马军已伤亡五六百之多,他能善罢甘休?咱若真降了,缴了武器,他们就可毫不费事地屠杀我们,大家千万莫上当!”
“刘县长说得对!”众口一词地呼应着。尤得胜接上说:“刘县长比得好,马军攻城的招数已使尽了,只剩吃奶力气了。现在献城是死,不献兴许就挺过去了。咱有吃有住,有枪有炮,又居高临下,还是个大冷天,一切对咱守城有利。只要咱军民抱成一团,一天又一天坚守下去,马仲英保准挨不起,出不了一旬,即使省里不再派人来救援,马仲英也得夹上尾巴撤。五黄六月的雪花,他都招不住,还能经得起这越来越多的大雪?”
“就是,一切对我们守方有利,决不能投降,坚守到底,坚持就是胜利!”群起而响应。孚远军民团结更紧,守城的信心更加坚定。
马仲英的恐吓起到了反作用,这是他始料不及的。刘县长对大伙说:“马仲英诱逼不成,肯定恼羞成怒,愈发疯狂。大家要节约子弹,弹不虚发,要打持久战,一来消耗马军,拖延时间;二来等待省府增援,咱们以防为主,切莫心急。”
张晏鹏挥舞着拳头说:“刘县长的主张非常好。不过哩,求省里增援的事,还得抓紧,夜长梦多。”
“好,我这就去办。”
马仲英不惜以狰狞的面孔和血洗的代价征服守城的孚远军民,迫使其开城投降,一可改变骑虎难下的尴尬局面,二可减少部队伤亡,三可挽回 马军锐不可当的面子。不承想,反倒激励守城军民众志成城,落个撼山易、撼孚远军民难的可怜下场,这又是他始料不及的。马仲英羞愤交加,怒不可遏,心想即使不开城投降,弄他个军民离心离德战和不一,也行呀;或是缴出那一百万斤粮食,也可呀。本师长兴师动众,远道而来,怎可一无所获呢?这种沮丧加羞愤是他起兵以来非常少有的。
这种心境和这样的两难局面,若是遇了别人,大都会适可而止,以免越陷越深,以至于不能自拔。可马仲英是谁?反倒激得他锲而不舍,除非两败俱伤。即使两败俱伤,如若不出现第三者插足,他也要再拼个你死我活,决不会轻易撒手,这就是马仲英的性格和作风。
马虎山偕吴应祺向僵立雪中的马仲英走来,硬是又劝又拉,动员马仲英下了火线,回到指挥部的火炉子旁。
马仲英端着热气腾腾的茶缸子,一言不发,他是在绞尽脑汁另想办法?还是仍在羞愤恼怒中挣扎?或是思维和情绪的静止?谁也猜不准,兴许三者兼顾,反正是窘困极端的失态。
马仲英沉默良久,叭地将茶缸子一礅,气狠狠地说:“我就不信!它固若金汤?”季副官闻声趋进,看也不看马仲英的脸色,便问:“师座有何指令?”这一问促使马仲英真的有了谱,慢条斯理地说:“通知各部,暂时不再强攻。”
“那原地待命?”
“将士也不能休息,一、组织优秀射手,偷射守城军民,瞄准一个杀一个,杀得他人心惶惶,杀得他军心动摇;二、各部选定方位,挖通暗道,换班苦干,昼夜不停,从地道攻进城去最好,人不知鬼不觉。若攻不进城去,就炸倒城墙城门,强攻进去!”马仲英说到末了,不由手抖气喘。
“就这些?”季副官顶了下眼镜架,收起笔记本欲走。“慢。”马仲英气息平和了些,补充说:“令各部就近自筹粮草,豁出去十天半个月,不信夺不了升子大的城!”说至此,马仲英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他见季副官收了钢笔要走,都已到了门口,才呼道:“回来,司令部要挪到附城。各部人马分别驻扎在附城和邵苏,离攻城火线近些,集中些,去吧。”
守城军民只要将身子露出城墙,不是被击毙,就是被击伤,坏消息不断传来,闹得人心恐慌。
刘县长针对马军围而不攻百发百中这一新情况,找来尤营长磋商对策,尤营长说:“他马军有神枪手,咱也不是没有,咱将长龙枪手队拉到无量庙脊上去,那里是制高点,专门对付暗藏在东北角城隍庙戏楼的马军射手,看谁制服谁?”
“这个主意好!尤营长你安排部署,要通告守城军民,在城墙上值班注意安全,尽可能隐蔽行事,切不可粗心大意。另外,马军撤下去是暂时的,也许是休整,也许是麻痹我们,要防止他夜里偷袭,各防区要多挂灯笼。”
“刘县长,我看这一招很好,让马仲英强攻不行,夜袭也不行,干瞪眼,气死他。”尤得胜开心地笑着说。
刘县长和尤营长将三项对应措施逐一落实,结果不错:被马军偷杀的噩耗不再传来;长龙枪手们的捷报却不断传来,民壮王春和、蒙古族射手达以尔枪枪显威,将潜伏在城隍庙的马军杀手逐个击毙,破了马仲英的第一条对策。
刘应麟和尤得胜正在高兴哩,张晏鹏愁眉不展地找来了,说:“另想办法吧,马仲英撤兵是假,偷袭是真,要不为啥把咱挂在城上的灯笼一一打灭?”这确实是个难题,守城军民不过数百,而马军两千,白天进攻好防,夜里偷袭呢?那就难说了。这照明问题不及时解决,危险就像一把利剑悬在头上,谁知马军从哪儿偷袭,几百人防不胜防。
那什么东西可以照明且经得起枪弹攒击呢?在场人皱眉苦想着好办法。
恰此时,副区长雷生有来了。刘应麟见了突发奇想,冲着他问:“雷区长,你那儿还有多少石油?”“二百多斤吧,你要石油弄啥?”
“点灯呀!”“点灯?你现点,他现打,能应付过来吗?”“嗳,咱不用纸灯笼嘛。”“不用纸灯笼,没了灯罩,风都吹灭了,还费枪子打呀!”刘县长被连珠式的质问逼出了智慧,他笑了,说:“问得好。咱用砖头当灯芯,用铁丝做灯系,咋样?”
张晏鹏恍然大悟,兴得小孩子似地直拍手,说:“刘县长,真有你的,砖头渗了石油,一可照明,二可经打,三不用纸糊灯笼罩,任风怎么刮,它也灭不了!好,就这么办。我家也有几斤哩,都拿来。”
雷生有兴得脸上大放光彩,说:“我的油都献出来,不要你县长拔毛。照明的难题一解决,马军的夜里偷袭就给破了,叫他有来无回!”刘应麟急中生智的这一招,还真管用,夜里的孚远城通明如昼,为战时的孚远平添一景。半个时辰一换,焕然一新,任凭马军攒射,愈射愈光明,真不愧为一桩有趣的创造!
马仲英气得嘴上起泡,兜着圈子干着急;部下气得直跺脚,干瞪眼。自此,孚远城夜夜如故,马军偷袭无从下手。
不几天,城内石油燃光了,大家拿出食用的清油。那胡麻油的亮度比石油更胜一筹。这情景激发了守城军民的好兴致,赞不绝口,以至于激起一位无名氏前所未有的诗兴,口无遮拦地吟诵起来:“敌围城急夜晦暗,砖渍清油代灯明。北庭城头星万点,光射马军肝胆寒。”
孚远军民为破马军新的攻势正额手相庆,突然有人来报:“马军正往东城里挖通道。”刘县长惊出一身冷汗,自语道:“怪不得这么安静,是咱高兴得太早。”
“不打紧,刘县长,咱们在东城内挖一条月牙形战壕,截住它。还要在城门洞堰上垒起土袋,再筑起一道防御工事,不信制不了他。”
“走!”刘县长一挥手说:“咱们就照尤营长说的办。”城内的防御工事筑好了,以盾对矛,按理说,应当没问题。谁知防御工事与马军挖的暗道错了位,并未起到堵截的防范作用。挖地道的马军大喜,暗道已通往城里,守城军民竟一无所知,尚在那偏岔处心安意得地守株待兔哩。无巧不成书。惊喜无度的马军正在快速清理入城的地道出口,一旦出口清理完毕,他们便可鱼贯而出,然后飞龙舞凤,大显身手。恰其时,一名守城民壮跳过太阳宫庙墙,欲随地方便,不承想,这一跳端端落在了洞口塌方上,他马上意识到是马军的暗道出口,不由惊呼狂叫:“地道!马军的地道!”这声声惊叫立时吸引了守城军民,闻风赶来。马军深知兵贵神速,已急忙忙钻出了几个,持枪接应后继者。守城军民围而射之,硬是将先出洞的几个击伤,连滚带爬地败回洞里。
守城军民被惊得心惊肉跳,生怕别处再挖开洞口,夜里钻将出来,可不是小孩子捉迷藏那般好玩的。于是,加紧防范,拉来茅草,加上两袋干辣椒,置于洞口,点了火后,用一条大毡盖好,在毡上铰一个小洞,便不住地拉起风箱,那扑出的烟味呛人窒息,难受得要死。他们就用这办法,硬是把地道里的马军全部逼出地面,连一点歪门邪道的蹶子都没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