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仲英孤注一掷的良策又被孚远军民破了,气得哭笑不得,无奈地直摇头,一味地直生暗气,闷闷不乐。
从此,守城军民更加谨慎,值班者小心翼翼,提防着任何动静,谁也不敢掉以轻心。而刘县长更是心有余悸,每到一处,必讲关羽大意失荆州的故事,提醒大家防患于未然。
马军自然不甘心于一役失利,仍挖暗道不止。进攻与防守的双方顽强地坚持着。
这一天,从省城飞来一架双翼飞机。孚远人是第二次见到现代化的飞机,看不尽的稀奇,望不够的离奇,那银色的翅膀并不像雄鹰那样扑扇,僵硬地随机身翻动,忽低忽高,直至抖出一个个大包袱,还张开了蘑菇似的巨型白伞,犹如神话里天女散花似的,兴得人人奔走相告,过节一般热闹。巨伞落入城里后,人们这才知道,那里面是各类枪弹。令守城军民更为高兴的是:包袱里有一张省府的文告,文告里表彰了刘县长和他领导下的孚远军民,赞扬了孚远军民不畏强敌敢于固守的抗战精神。并通告大家,省府援军已经出发,不日抵达。
文告像一副兴奋剂,把守城军民鼓动得眉飞色舞,坚持胜利的信心更足,斗志弥坚,致使全城男女老少都动了起来,抗战之热,盛况空前。他们志愿参战,自觉服役,尽力而为。于是,北城和东城北段的防御战壕很快挖成了,并垒了土袋,新修了工事,埋伏了两层守军,以防万一。
刘县长仍不放心,边查看边叮嘱:“如果有地雷之类爆炸,不管城墙城门或烧或毁,大家一定要坚守阵地,不可惊慌乱窜,誓与马军战斗到底,人在城在,决不投降!” 第五日黎明时分,轰然一声巨响,东城门被炸药包放翻,赵连长被巨大的气浪荡出老远,守城军民一时模糊了视线。马仲英一向冰冷的面孔绽开了笑脸,频频挥手,急令突击。马军机枪、步枪一齐放响,乘着气浪和浮尘的掩护,扛着梯子攻城,呐喊声震耳欲聋。
埋伏在土袋工事后边的守城军民毫无怯意,不肯有一丝退让,排枪狙击,准确不误,致使马军冲锋在前者纷纷倒毙。攻、防各自有术,双方志在必得,激战不休,都不退缩。这时,城防委员孔庆武和刘县长的跟班小杜猫腰走来,及时向大伙通报,一个说:“攻进城里的马军已被全部消灭。”一个补充说:“城门虽被炸倒,但马军仍被狙击在城外。”二人同时呼道:“好汉们坚持,我们已坚持了五天,坚持就是胜利。省军马上就到!”战斗者及时了解了全城守卫战的概况,军心更稳,斗志更强,总之,一个心思,抗战到底。马仲英眼见屡攻屡败,处于撤离和暂停进攻的两难之中,以至犹豫不决。总之,他不甘心,决不!夜幕降临,马军攻击暂停。刘县长带领城中少年儿童,一人背一包土,从炸倒的城门楼上倒下,一趟又一趟,一夜之间,将城门洞填了个严实,致使马军辛苦三天的战功一夜间报废。
为了保卫孚远城,打好持久战,就得武装自已,光靠节约子弹是远远不够的,守城军民中的勇士们,只要马军进攻一间歇,就乘机缒下城去,把马军尸体上的枪支弹药捡回来,其中一个夜晚,仅捡回枪支就达三十多支,子弹五十余袋,大家好不快活!
马仲英软硬兼施,明暗齐用,攻夺一个礼拜,几次眼望攻入城去,却都被守城军民逼出城外,他为功亏一篑遗憾得连连叹气。这叹气意味着对孚远军民团结一致的无奈,意味着对团结力量之强大的折服,意味着巧取豪夺已不可能,更不敢奢望朝夕得手,意味着对自己过于自信、过于自负、牛气冲天的否定。回想用兵孚远之初,欲一战夺之,只争寅卯,鸡鸣得胜之设想,的确是孩童之妄语,一厢情愿之笑谈。
马仲英仰望孚远城楼之巍峨,摇头不语,他的绝对军事优势,怎么就不能如愿以偿呢?真叫他匪夷所思,难道是他用兵失误?不,不不,他仍自信无误。殊不知,人家安心度日月,你却横竖生事滥用兵,逼得人家拼命,逼得人家(军民)团结奋斗。你为己殃民,正义何在?民心任欺乎!再者,你的对手不是何仲魁,也不是杜国治,而是尽职尽则鞠躬尽瘁的刘应麟,你哪能捡到便宜?马仲英正苦于如何摆脱困境,如何做最后挣扎之际,传来盛世才的援军已抵达滋泥泉的消息。若换了旁人,这可是雪上加霜的祸事,愁都来不及哩,赶快溜之大吉吧。可这里的绝对指挥官是马仲英,他却镇定自若,竟噗哧地笑了。笑得吴应祺莫名其妙,笑得季副官忘乎所以,竟敢口出狂言:“是人家的援兵,您还笑哩!师座,您该没听岔吧?”马仲英非但不生气,反而兴致更高,解释说:“东边不亮西边亮嘛,兴许歪打正着。”
他抿了下嘴角的寒霜,无不得意而自信地说:“想当年,首攻哈密不得,却在途中全歼何仲魁、张良臣两个团。那时节,我才有二百多号骑兵,俘虏省军官兵两千多,缴获不计其数。后来,也就是三攻哈密无结果之际,传来鲁效祖进军哈密的谍报,我军不足一个团,充其量也就一个营,居然灭了杜国治一个整编旅,缴获颇丰,军威也因之大振呀!”马仲英见听者似乎还不大明白他的别有用心之高明,便非常耐心地剖析说:“盛世才满打满算不过万把兵。伊犁张培元方面又不听他的。达坂城他又守不住,屡屡败在我军手下。他不敢主动征剿于我,为何?不是他本人怕我。明说了,我佩服盛世才,他的确是个有本领的硬汉子,特别是滋泥泉决战,听说他亲临火线督战,好几回险些遇难,这是鲁效祖、黎海如、张治贤之流无法比较的。若是换了旁人,金树仁呀,刘文龙呀,早把位子拱手让给我啦!你想嘛,为救一个小小的孚远,他能派多少兵?看家要紧呀!充其量,援兵过不了千,且远道而来,疲惫不堪,直接交战,犯兵家大忌。我主力弃城阻击,猛扑上去,定能打他个人仰马翻,其战果定能抵得过攻城的损伤。果真那样,一可灭了孚远盼望的援军,二可动摇孚远守军,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马仲英讲至此,笑逐颜开,一改素来冰冷、沉稳、内向之性情,颇为张扬。听者无不好奇,无不兴奋,都被他说服了,一片猴跃雀舞。
马仲英见没有疑虑之议,好生高兴,当即发布命令,叫陈清裕、王全禄部留守牵制孚远守军,自率主力直奔三台,迎战盛世才增派的援军,想再三再四地捡个大便宜,消灭何仲魁、杜国治之流于途中,报滋泥泉一箭之仇。
那么,盛世才增派的援军经得起马仲英重拳一击吗?马仲英又犯了一厢情愿的毛病。盛世才虽兵力不足,但南山马全禄已被征灭,他已拔了眼中钉,去了肉中刺,少了后顾之忧,正如马仲英评介的,盛世才是个强硬不过的汉子,只要手头有兵可用,他是不惜不吝的,反倒用得豪爽大气。他见孚远守城军民如此顽强,在马仲英大兵压境情势下,岿然不为所动,坚持抗敌,战绩如此辉煌,给全省军民莫大鼓舞,实在是难得的榜样,甚是感动,欣慰异常,决心必救孚远于水火,不救对不起孚远军民,更叫敢于抗战的军民寒心。他思前想后,决不重蹈何、杜之覆辙,既救,就派重兵,就挑良将。
如果派弱兵劣将,犹如往虎口送去羔羊,不如不派不救。基于此种指导思想,盛世才果断地增派一个步兵旅和两个骑兵团,命参谋长刘斌为将,直奔孚远而来。
马、盛两军在三台遭遇,一交火,马仲英就觉不支,双方力量悬殊,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本想故伎重演,在攻城不得的窘迫之际,吃掉援军,以断孚远军民待援有救的念想,动摇其军心,然后强攻破之,也许逼降、劝降均可奏效,那更是大喜过望。不料想,半道迎上去,非但吃不了羔羊,反倒啃了块硬骨头。罢罢罢,识相点撤出战斗,走为上策,若要硬撑下去,非落个全军覆没不可。
马仲英当机立断,命令部队马上撤出战斗,由原路退回吐鲁番。牛气冲天的四夺孚远之战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孚远军民经受了九天八夜血与火的考验,为后人做出了团结一心顽强抗暴的表率,留下了可歌可泣的精神财富。这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孚远人的光荣和骄傲,是孚远人的欣慰和自豪,值得大书特书。
马仲英呢?一时间失去了豪气和傲气,脸青眉锁,郁闷上火,嘴唇上下水泡生了一个又一个,懊恼一路,情绪比被马步芳击垮时还要低落。人是感情动物,谁也不能在生死荣辱面前超脱。马仲英是活生生的人,是有血有肉欲望极强的年轻人,他怎能超脱!他怎会不低落?
他亲率主力的一半,冒着严寒,顶着风雪,却无功而返,既没得到那一百万斤粮食,也未能断绝迪化至木垒的交通;既没攻克“升子大”的孚远城,又未能吃掉盛世才的援军,到头来,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这一把米可不是个小数目,丢掉了三分之一精兵的性命。凡不是傻子,都会认为极不划算,是亏了本,放了血,并且劳军伤财,大丢其人!那不可一世的豪气傲气何存!马仲英原本许诺阿姐孚远凯旋之日,便是他洞房花烛的口风也由此缄口不提,白白苦得娇娃傻盼瞎等,不幸呀不幸。马仲英不言不语,一路上僵硬地任坐骑颠簸,不曾发过任何指令,好漫长的归途啊!途经松树达坂时,“嗖”地一声铅弹将他的军帽打翻,这才把他从懵懂中惊醒过来。慌得卫兵们没头苍蝇似的乱了好一阵,还算有惊无险。好不容易回到大本营,近似麻木的屁股刚挨在坐椅的软垫上,从门口踉踉跄跄跌进一个人来。待来人抬起头来,他才认出是副师长马赫英的副官马尕三。
马仲英见来人模样如此狼狈,好生败兴,不知给他又要平添什么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