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赫英(方音把赫念黑)其人面黑且凶,故世人送其外号马黑鹰。马赫英不但心狠手毒,而且好耍小聪明,待人处事擅长见风驶舵,最典型最奏效的是二进新疆前整顿军风军纪的那一次。他见尕司令整顿军纪铁了心,难逃厄运,暗暗吃紧。他虽深知尕司令最不愿看到部下桀骜不驯,而自己却因骁勇善战,战功卓著,又常常不听节制,不拘小节,甚至傲慢无度,我行我素。他同时也深知尕司令对亲友、对战将优容大度,甚至于无度。于是,为了躲过司令杀鸡儆猴这一关,他主动解除武装,一改往日骄横无忌的野样,全然像一个无名小卒,跪倒在马仲英面前,负荆请罪。
马仲英特别爱惜骁勇战将,何尝要痛割股肱自毁长城。严明军纪,整顿作风,是为了树军威,谋发展。杀鸡是手段,儆猴才是目的。既然堂堂旅长跪地认罪求饶,驯服得多像只小绵羊,已儆了全军上下大大小小的猴,严明了军纪,进一步树立了他马仲英号令一切的权威,说明目的已经达到。为了整顿军纪,既杀了一个马占林,为什么还非要极端认真地再杀马赫英呢?起兵之初,他带一个团前来投奔,那是多么难能可贵呀!
正如马赫英所预想的,马仲英非但宽宥了他的过错,搀他起身就座,反倒更欣赏马赫英知错即改的为人,更加信赖他的忠心。并由此愈发器重马赫英,在上报三十六师副师长名单时,他只报了一个马赫英,竟舍痛割爱,没报胞弟马仲杰。这令马赫英终生感动,连五脏六腑都激动得频频失控,以至于久久不能平静,他声泪俱下地向马仲英发誓效忠。
马赫英知错就改反得荣升的事轰动了三十六师上上下下,赏一劝百,以儆效尤,曾创战报头版头条最佳新闻。
这更强化了他投机取巧投其所好的秉性,桀骜不驯的痼疾丝毫没有被触动。及至奉命去阿勒泰、塔城一带举事,兴奋得他手舞足蹈,犹如圈养许久的猎榫,从此离开豢养、羁绊它的主人,进入天高由其飞、猎物任其杀的自由境界。便急忙忙带上三百骑兵,经迪化南山进入景化县。
他亲率一支部队自石梯子出山,抵达上二工时,逢人便杀。惟一逃出魔掌的马林元连夜入城报告,才使守城军民警觉起来。而奉命追击的卫连长却中途折返,搪塞了事。
马赫英途经大土古里时,天色已晚,恰遇一轿车,杀了赶车人,自坐轿车内,对外诡称省军张司令,欲畅行无阻,见机行事。打前站的尖兵遇上了大土古里镇的自卫队,便蒙蔽其众,谎称奉省军张司令之命,前来传话,叫自卫队快去迎驾。
战乱年景,情况极其复杂,谁知究竟!队长严金贵不辨真伪,心诚意实地率三十八名自卫队员前往迎驾,在土墩子前的骆驼脖子湾,稀里糊涂地被缴了械。马赫英怕惊动镇中人,下令用鬼头刀全部砍死。黄昏时分,悄无声息地包抄了镇子,大开杀戒。这就是令双杏途中惊恐猝死的那场骇人听闻的血洗。另一支则由马尕三带领,横穿南山,由军塘湖下山,纵火烧了红莲山大庙,与马赫英会合西去。
马赫英无所顾忌地洗掠了乐土驿,裹胁回民青壮大部,并与绥来南城守东门的祁都司(营长)里应外合,攻夺战中,火烧县衙及邮局,火光连天,烧死军民不计其数。绥来县是马军必经之地,但不是目的地。既搞乱绥来,劫掠无数,已达目的,马赫英休整两天后,向阿山(阿勒泰)匆匆开去。
刘豁子(奇台回民)头部扎着绷带,右手臂也被绷带挂着,由卫兵搀扶着候迎大驾。
马琪左臂裹着绷带,右臂靠拐杖撑持着。二位各率百什号人马,引颈东望,恭迎马赫英副师长的到来。
刘豁子当先迎上前去,自报家门恭维有加地说:“马副师长,萨尔松拜(当时的承化,即阿勒泰)虽被我们拿下,魏镇国败走绥来,但局面还是难以控制,当地人恁是不服。从今往后,借副师长军威,当地人怕是不服也得服。”
“你们先到的把虎都放翻了,还愁收拾不住尾巴?”马赫英听了奉承话大不以为然。
“占领额尔齐斯河的俄罗斯游击队,别看他人高马大,叶尔的士一战,大致被我们消灭。”马琪不甘示弱地做了补充。
“哦,马琪,你了不得,尕司令没看错人,把你派对了。刘豁子也能成,都英雄!唉,你们先来的几拨子人,既已打下承化,咋的还说控制不了局面呢?”马赫英匪夷所思地予以质疑。
“副师长有所不知,归根结底,当地牧民不服呀!”马琪叹道。“不服?!赶牲口要靠鞭子,管人要凭枪杆子,把枪口对准了他,看他服是不服。唉,是谁吃了豹子胆?”“是恰里甫汉。”“恰里甫汉?哈萨克,同教门嘛。”马赫英颇为惊讶。刘豁子艰难地挪动了下脚步,说:“副师长,这恰里甫汉是大有来头的。我们一到阿山,就把托依格斯淘金的回回组织了起来,成立了自己的队伍,并去富蕴县劝说苏里唐恰里甫台吉:‘我们是尕司令的人,是为坐新疆而来。告诉你吧,迪化南山、达坂城、乾德县、昌吉都已在尕司令的控制下,孤零零的省府迪化,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拿下。咱们都是穆斯林,应当联起手来,把队伍拉起来,跟省军打,快把萨尔松拜拿下。’经我一番煽火,苏里唐恰里甫台吉当下入了伙。他串联布哈提台吉、贾里木汉台吉、大列里汉等头人,按部落组建了四支队伍,有两千人左右,配备了枪支弹药和长矛大刀。萨尔松拜上游喇嘛昭一战,缴获省军武器不少,各部差不多都有了武器。第二次战斗是在北城将军红山打响的,激战两天两夜,我们伤亡一百五十多人,我也挂了彩。后来子弹快打光了,才摸黑撤出战斗,逃到巴汉塔斯。事后才知道,省军也逃往布尔津去了,临走还烧毁了粮仓。第二天吃早饭时节,来了一群打白旗的百姓,畏兀儿、哈萨克都有,说省军和政府官员都跑了,城里空了,请我们进城。我们不敢确信,双方还念经发誓赌了咒。太阳落山时节,我们灭了火,占领了萨尔松拜城。”
“好是好,可你说作了半世天,还没说出他恰里甫汉有啥大来头。”马赫英焦躁不安地打断了刘豁子的报告。
刘豁子一听话不投机,气哼哼地不再往下说。马赫英尚不知来头有多大,虽烦躁无奈,却仍想听个究竟,随口敦促:“唉,说,倒干净呀。”马琪见刘豁子满脸的不悦,抡过头去较上了劲,便补充说:“副师长有所不知,贾里木汉台吉担心我们独吞战利品,气冲冲地公开抗议,说‘攻克萨尔松拜,其中也有哈萨克的一份功劳,你们不要排挤哈萨克。’当时称霸多年的魏镇国已败逃东去。我们的人就信口宣称,说我马琪要接替魏镇国的位子,称霸阿山。贾里木汉听了非常生气,从此不再联合,并且把队伍交给了他弟弟恰里甫汉。这家伙是个傻二杆子,一股子拼命三郎的蛮劲,脖根子乍像拧了三转子,憋胀得很!我软硬兼用,压他说:‘朋友,我们还要去攻打塔城,只要你服从我们,你可去萨尔松拜当都督。’他居然不为所动,真是狗坐抬把子,不识抬举。他还斩钉截铁地回答:‘等你们夺了迪化,组建了省府,我们可以归属你们。不然的话,休想。’你听,他是软硬都不吃的犟板筋。这联合一分裂,仅凭我们这支队伍,哪能控制局面!”
“怪逑的,看他的脖子硬,还是我的刀刃硬。明天会他去。”马赫英不但动了肝火,而且也蛮横起来,气呼呼地好生败兴。
次日会晤。马赫英仗着三十六师副师长的头衔和身后的一千人马,外加刘豁子、马琪的两支人马,兵多势大,所说和马琪如出一辙:“你如果归顺我们,就可以到萨尔松拜当都督。”不承想,马赫英的恩威并重没能左右恰里甫汉。恰里甫汉听得清清楚楚,马副师长的恩在明处:归顺,可当都督;威在暗处:不归顺,后果将不堪设想。恰里甫汉心里明明白白,但他依旧不为所动,一不拖泥,二不带水,坦然响亮地把给马琪说的那句话,认真重复了一遍。
由于双方都做了严密的防备,谁也未敢轻举妄动,擒贼先擒王的拿手招术都不曾派上用场,只落个各怀心事,郁郁寡欢。末了,恰里甫汉一句“恕不远送”,双方扭头不欢而散。
马赫英见恰里甫汉果然桀骜不驯,压而不服,决定武力征服。消息不胫而走。
恰里甫汉决不屈服,积极动员部属,加紧备战。哈布里台吉属下的一个头人耐心劝说:“不要打啦,已经到了冬天,你们和马黑鹰打起来要伤及百姓的。我们服从他们吧,要啥我们给他啥。”
恰里甫汉作了难,几大部落一时统一不起来,如何对抗马黑鹰征剿?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包尔汉和巴依毛拉厅长闻讯赶到沙吾尔,坚决支持恰里甫汉。艾孜扎楞从阿山带领俄罗斯兵一百四十人、蒙古兵四十余人、和布克赛尔兵二百人赶到,加上木哈什军队约一千余人,并从迪化运来枪弹供给了他们。恰里甫汉信心由此陡增,对所属部队进行了整编,准备随时应战。
马赫英在出战前发布命令说:“我们去沙吾尔干啥?要武力解决恰里甫汉。哈萨克民队留下一支守卫萨尔松拜,其他人一律跟我上前线,一个不留,谁留枪毙谁。老婆孩子可以留在萨尔松拜。我们要从各方面做好打恶仗的准备。”
岂料,马黑鹰话刚收口,下面便群起抗声道:“先打沙吾尔,后打塔城,我们服从。我们不怕死,决不当逃兵。但是,老婆娃娃也要带走,活着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马副师长惊愣在那里,法不责众,众命难违,他今日是见识了。若执意不从,自个岂不成了光杆司令,谁肯为自已去卖命?罢罢罢,随了他们吧。于是,战斗队在先,家属队随后,浩浩荡荡地向沙吾尔进发。途经布尔津时,将当地牧民赖以过冬的冬宰牲畜抢劫一空。
马赫英的侦察兵很快了解到恰里甫汉部署的阻击火力点。马赫英命令沙尔哈提巴依带领六百精兵为先锋,夜里出兵,拂晓交锋,不得有误。自己率大队人马随后跟进。
不知恰里甫汉是何用意,部队每经一个地方,沟沟岔岔均插上小白旗,是目标虚设,旨在疑兵,还是故施钓饵,引敌上钩,或是担心自己人不熟悉地物地形。
马军呢,生来乍到,自然不谙地理情形,天亮前隐蔽不动,一旦东方泛白,便毫不犹豫地照着小白旗和人影开枪射击。
恰里甫汉的部队毕竟是临时凑集起来的群众,欠缺实战经验,更缺乏优秀的指挥,既不灵活,也不威猛。
而马军带着家眷,为了保护自个的亲人,谁肯偷懒惜命?交战不足一个时辰,恰里甫汉的部众便伤亡惨重,处处告急。最后,恰里甫汉不得不率残部逃命。
马赫英望着恰里甫汉逃命的背影哈哈大笑,猛挥一手,乘胜追击,很快占领了恰里甫汉部落的六个阿吾勒(村落)。然后,杀牛宰羊,血泊处处;火焰熏天,烧烤香飘四野,全军上下及家眷放开肚皮大吃大喝,乐而忘忧地整整休息了三天。
第四天,马黑鹰仍不见恰里甫汉卷土重来,便纵火烧了牧民毡房,带上战利品,鞭指塔城,迤逦而行。
马赫英来到霍布克,几位喇嘛王在一帮人簇拥下,打着白旗迎了上来。马赫英见了非常开心,此刻的他,就是那至高无上的尕司令,即使论军阶级别,也毫无正副之分。他将珍爱不已的一匹白走马牵出来,恋恋不舍地馈赠给为首的喇嘛王,作为对主动归顺者的奖赏和回报。而后开出价码不菲的条件:“你们现在已经投靠了我们,自然不会受到惊扰。但我军远道而来,急需冬宰的牲畜和乘骑的马匹。你们准备五百只羊,三百匹马,越快越好,免得兵急生变,到时节不好收拾。”
喇嘛王们一听这价码,惊得面面相觑,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三百匹马是个啥概念?五百只羊是一大群,这是连锅端啊!叫牧民咋个过冬?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含恨忍痛拼凑了。“咋的,有难处吗?这可是我军初次讨扰呀!”马赫英黑着脸不耐烦地催问。“行,行。”手牵白走马的喇嘛王率先答应。其他几位也不得不皱着眉头随声附和。“那就赶紧办吧,三天之内。”马赫英提出了严格的时限。几位王爷唯唯诺诺地应声而去。马赫英黎明前赶到塔城。旧城已是座空城,塔城政府自知两城同时难守,便把旧城军民全部移驻新城。马军不费一弹占领了旧城,使长途跋涉的疲劳之师得到充分而安全的休整。
马赫英从诸位喇嘛王那里尝到了不打恶仗的甜头,想通过苏联驻塔城领事馆屈人之兵,便请苏方领事出面,先跟塔城政府商谈。
塔城政府的表态和恰里甫汉如出一辙,说什么“马仲英若占领了迪化,我们可以服从他。在迪化还没有拿到手的情况下,我们不能服从他。”
马赫英不由肝火陡燃,肺气腾升,骂骂咧咧道:“嗬西!真是属核桃的,非砸了吃。哼,不见棺材不落泪呀!不输血本不后悔的东西……”恰此时,苏联政府给驻塔城领事馆运来十二卡车物资。气头上的马赫英一时眼红洋货,一声抢劫令,将其统统据为己有。激得苏方领事馆人人发指。
目光短浅者往往贪图眼前小利而不顾大局,不识大体,故而终究难成大事。
俗话说“心急吃不上热豆腐”。马赫英恁是不信那一套。他是既抢洋货,不计后果,又催逼木工,速造云梯,决定次日拂晓攻城,一味地坚持凡事都要按照他的意志办,既然心想,就得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