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仲英气愤之余,又想起杨波清批评他“缺乏政治头脑”的话来,当时刺耳至极,以至于无法接受,险些反目。而今看来,是一语中的。我明知马虎山在讨论会上公开不赞成依靠苏联,不愿与盛世才和平共处,政见截然不同,为什么还偏重于亲情,置部队大局于不顾,居然将至高无上的大权移交给他呢?这不正说明我缺乏政治头脑吗?这不是货真价实的任人唯亲吗?这样胆大妄为、敢与一言九鼎的尕司令分庭抗礼者,若换了他人,而不是自已倾心依赖的姐夫一一马虎山,那我马仲英也不至于如此气极败坏,以至伤心、痛心,悔恨之至。正热衷于学习的马仲英遭此打击,焦虑不安,他是火在嘴上,急在心里,马虎山贼胆如此包天,不知他会闯出多大的乱子,把部队带往何处去?唉!说来道去,也是我马仲英过于自信,过于自信自已的绝对权威,满以为副师长一一姐夫,你也得乖乖听我的,我叫谁代谁就代,哪怕朝令夕改,是我一人说了算,谁敢违抗?唉,自个打自个嘴巴,自个搬起石头,砸烂自个的脚,怨谁呢?连发泄的替罪羊都没一个。
痛悔不已的马仲英看透了马虎山的狼子野心。但远隔千山万水,只能哀叹鞭长莫及。哀叹之余,他不由回想起曾萦萦于怀的往事。一九二九年年底,因为去投奔第十五路军总指挥马廷骧,他暂时离开了部队,责成副司令、独立师师长马谦代理司令职责,统率三军人马。事过不久,马谦便不执行自已的命令,因而导致部队分崩离析。而今是自己第二次离开部队,不执行自已命令的竟然是最信赖的姐夫,真是岂有此理!唉,两次离开部 队的情形何其相似?历史常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戏曲常有惊人相似的一幕,这话不虚不假呀!那么,马虎山将会把三十六师带往何处?结果会不会与绥西散伙相似呢?或是更悲更惨呢?
马仲英时而也想到突然回到三十六师去,莫非你马虎山敢发动兵变吃了我?反了你!但这方案很快又被自己否定了,出国学习非常不容易,尤其带出这么一批可造就的好苗子,更是不容易,等于三十六师在苏联办了一所综合高级军校,还是忍耐、珍惜吧,这一批人学好了带回去,再换下一批来学习,如此提高、如此充实下去,三十六师的前景不可限量呀!唉,还是珍惜难得的学习机会吧!至于马虎山不法,再想想别的办法补救这招险棋,以观后效吧。
马虎山尽管以势唬人,以暂时的权力压人取胜,但他还算明白,他毕竟不是马仲英。马仲英才是三十六师的缔造者,根基深厚,只要他回来振臂一呼,他马虎山牛屁再大,会顷刻倒地。他认定马仲英是生气了,因为他深知马仲英是最忌恨违抗命令的人。此时此刻,马仲英对他马虎山是个什么态度,他心里没底,他需要摸摸底细,以便采取相应的对策,于是,马虎山先后派军需处长张梦九和马生贵去莫斯科,名义是汇报三十六师近况,实质是试口风,探虚实。尤其派马生贵去汇报,马仲英敏锐地觉察到,这是马虎山在投石问路。因为马生贵是追随马虎山的,是他出国时指令要撤下来的旅长。对马生贵的态度,也就是对他马虎山的态度。
马仲英虽离开了部队,但他更思念追随他的三十六师弟兄们。他明知马虎山在跟他耍花招,斗心眼,尽管他拒不执行自己的命令,但为了三十六师全体将士的统一大局,他甘心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坚持以诚换诚,以心换心,既要启发、诱导马虎山的良知,自觉改邪归正,又要教育全体将士走正道,以正抑邪。为此,他用心良苦地利用苏联先进的传媒手段一一电影、留声机、录音机,正面向三十六师官兵发表讲话,以提高觉悟,以正视听。
一九三五年春,马生贵偕同苏联防疫站几位工作人员回到喀什,对广大官兵反复播放了马仲英的讲话录音:“亲爱的共患难同生死的武装弟兄们,你们大家辛苦了,我在这里首先表示向你们问候!我离开部队已几个月了,对弟兄们非常想念。由于我的学习任务繁重,不能同大家见面谈话,现在利用电影放映机,向大家发表录音讲话。我的讲话有几个重点,请大家注意:一、我在这里无时无刻不在为三十六师的前途焦急而呕心沥血。我们现在已经走上光明正大的革命道路,我希望大家要把现在的防区管理好,以表达我们多年来领导民众牺牲奋斗的志愿……二、三十六师的武装兄弟们已经有了光明的前途,不久的将来,我们还要帮助桑梓地方的父老兄弟姐妹摆脱旧势力的束缚和压迫。同志们!这并不是一句空话,这是必须要实现也必定能实现的事实。大家是了解我的,我们绝不能走反动路线,历史是最好的见证人,大家回忆一下。三、请大家注意,中国目前的形势,外患日益紧迫,内政愈益腐败,卖国贼无耻地出卖祖国,日本帝国主义肆无忌惮地侵占我国领土,吞并东北,又望华北;平、津、察、绥、内蒙古已经陷落于日本人之手,直、鲁、豫、晋各省又在告急,西北地区也到了危急关头。我们要消除内耗,准备抗战!消极要当亡国奴。同志们,我早给马代师长有命令,你们一定要遵照执行。本师长不久将回归祖国,引导大家向光明的大道前进!”由此可见,马仲英是个容易接受新事物新观念的人,考察、学习仅几个月,他的进步就突飞猛进,实在可喜可贺。
官兵们听了录音讲话,如梦方醒,心灵受到剧烈震撼,回想几月来偏离马仲英指示的所作所为,不少官兵悔恨痛心,甚至于有人当场痛哭流涕,以至于泣不成声。
马虎山呢,先是不屑一顾,反感地斥之为“赤化,赤化宣传。”甚至失态地讥讽痛哭的官兵“和女人娃娃乍像来,鼻子一把泪一把的,没逑出息。”后来,苏联防疫人员利用给部队检疫名义,深入到三十六师的各个营区,给广大官兵反复播放马仲英的录音讲话,引起强烈的反响和共鸣。
马虎山这才感受到录音讲话的良苦用心和巨大威慑力,一时压得他无所适从,甚至于喘不过气来。他忧心忡忡,马仲英远在异国他乡,仅凭录音讲话,就已风起云涌,那他一旦回来,还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吗?恰此时,盛世才发布了驱逐英国领事和传教士的决定,给马虎山弁取暴利的走私活动带来巨大的经济损失。由此,他便斗胆无忌,横越雷池一步,违背与省方签定的协约,违反军官会议决议,挥舞手中的千钧指挥棒,公开再反盛世才,把三十六师和南疆百姓重新抛入内战的火海。
马虎山一直背着师部走私,他派遣军需主任汪海洋,通过英国领事馆,跟印度做羊毛和丝织品生意。盛世才驱逐了英国领事,那不把他赚大钱的财路断了?
英国人为了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与盛世才交涉不成,便别有用心地双管齐下,一面教唆马虎山反对盛世才,给盛施加军事压力,一面向国民党中央提出严厉抗议。
国民党中央在干预新疆事务两次失败后,正苦于没个合适的借口。这不,机会终于来了,英国人的抗议正中下怀,马仲英虽投靠了苏联,马虎山却正是收拾盛世才的第三枚棋子。于是,派遣曾以新疆全权代表自居的李谦为专使,打着解决英领事馆与盛世才政府矛盾的幌子,来新疆搞阴谋活动。
李谦由阳关古道直奔和田,以同族同教的特殊关系,策动马虎山公开打出反对盛世才的旗号,以新疆省主席或边防督办的位子作诱饵,激励其反盛的决心和气焰,最大限度地调动其反盛的积极性。
马虎山从中明白了国民党中央对盛世才一贯的立场和态度,贼胆更大,反心更野,认为有国民党中央做后台,又有蒋介石委员长做靠山,还怕一个地方诸侯盛督办吗?即使你现在回国,也无法节制于我,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