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这一年,是毛泽东诞辰一百周年,我们出了一本《毛泽东画册》,是周恩来诞辰九十五周年,我们出了一本《周恩来画册》,同时还出版了一本《邓小平论坚持四项基本原则》,这几本书,影响都非常大,同时经济效益也非常好。
但是,这一年最有影响的书是《我的父亲邓小平》。
记得是春天,中央文献研究室主任李琦同志找到我,说,邓小平的小女儿毛毛写了一本他父亲的传记,希望在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李琦对我加重语气说,这本书,你谁也不要给,你自己来做责任编辑。我当然知道这是李琦同志的好意,他希望我能够做好这本书,在自己的履历上增加些光彩。但是,我当时在负责中央文献出版社的行政和经营,实在没有时间。再就是,说句良心话,我的水平也不够。
好在这本书的分量,李琦心里清楚,他指定了文献研究室的室务委员力平同志负责审读。力平是位老同志,有水平,为人谦和,很有威望。为了保险,我还找了一位特约编辑,就是邓小平研究组的冷溶,现在,冷溶已经是中央文献研究室的一把手了。
这件事确定下来后,毛毛派来了她的一个朋友算是联系人。说来也巧,这位联系人叫丛军,但是我记得她叫陈姗姗,她是我在北外附校的学姐,我进入北外附校读初一英语班时,她是初三英语班,我还记得她。那时,她常常穿一身洗得掉了颜色的衣服,骑一辆旧自行车,圆脸戴眼镜,短发齐耳。有她来做我和毛毛之间的联系人,我感觉到轻松很多。
丛军和我联系上不久,就送了我一本厚厚的英文书,是当时非常热门的《虹》,我说,我怎么看得了英文原著?她看看我,说,外语附校白上了?她哪里知道,我在外语附校上过学不假,可是文化大革命中断了我的学业,我就当兵去了,那点英语早就还给老师了。
这算是个插曲。
其实,这本书的编辑出版过程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文字的修订,史实的核对等,常规操作,无非是因为这本书太重要了,我们格外重视而已。而这本书的底子非常好,毛毛的文笔好,也用了心,所以,编辑起来非常顺利。
值得记录的是一些花絮。
先是书名。开始一直定不下来,我建议就叫《我的父亲邓小平》,毛毛其实也同意,而且她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还有些顾虑。一次,站在李琦同志的办公室门口,毛毛问我,要是我的哥哥姐姐们说,怎么是你的父亲呢?是我们的父亲,怎么办?我说,不存在这个问题,他们也可以说,我的父亲邓小平,当然你也可以这么说。
书名就这么定下来了。
邓小平有过三次婚姻,第一任妻子是张锡媛,死于难产;第二任妻子是金维映,离异后改嫁李维汉。第三任妻子是卓琳。这几次婚姻,在这本书上都有记载。因为金维映后来去了苏联,留下的资料很少,所以,有一天毛毛给我一张照片,很高兴地说,从金维映的家乡浙江找到一张她的照片,可以放在书上。照片很小,但是可以看出来,还是很漂亮的。过了一天,毛毛找我,说是要把照片收回去,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要是李铁映来问我,为什么把我妈妈的照片放在你爸爸的书上,我怎么回答?
毛毛是个幽默的人,好开玩笑,但是这次,她似乎开玩笑,说得又很认真。
《我的父亲邓小平》是一九九三年的九月出版的,当时在人民大会堂召开了首发式,叶帅、罗帅等许多开国元勋的遗孀和后人都到了现场,小平的家人也都来了。记得一个细节:一个司机拿着一本书找卓琳签字,卓琳接过书和笔,一面说:“就我这笔猪字”,一面爽快地签了字。我看到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和一个司机这样无距离地说话,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这本书特别的火爆,很多书商拿着钱等在出版社,读者们等在书店,很快就开机印了百万册。这时候,盗版出现了。
说起来很戏剧性。当时中央文献出版社在山东荣成买了一块地盖度假村,我和附近的一家小印刷厂的人认识了,这家厂知道我在做这本书,就打电话给我,希望分印,我一口拒绝了,说,你们那么小的一个厂,怎么能够印这么重要的书呢?没想到过几天他们又来了电话,说,你不让我们印,我们旁边有一个厂,比我们还小呢,也在印这本书!我说,不可能,你去他们厂里拿印好的封面给我寄过来!很快,我收到了这家印刷厂盗印的封面。这属于抓了现行。
其实,当时盗印这本书的厂家不少,我收集了十几个版本的盗版书,山东这家厂是运气太差,撞到了枪口上。
我们决定打官司,毛毛还给我写了一个授权,授权我代表她来处理类似的事情。山东的案子因为很清楚,很快结案,印刷厂赔了六万块钱,毛毛把这笔钱捐给了青基会,并指定说要给沂蒙山区的贫困学生。余下的案子,毛毛表示不要再追究了,她觉得,自己和那些盗版的小印刷厂去打官司,总有一点倚强凌弱的感觉。她说,我们打一个官司,表示我们对盗版的反对,就行了,不再去纠缠这个事情了。
站在毛毛的角度看,这也是有道理的。
当时,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节目专门到中央文献研究室来采访了我,就是谈这本书的盗版。记得播出的第二天,我到商务部去拜访当时的部长吴仪,谈十二集电视片《邓小平》的拍摄,吴仪见到我第一句话居然是:我见过你!把我说愣了。她接着说,昨天晚上的《焦点访谈》!
我才知道,居然我这么容易被人记住。
这本书在海外也引起极大的关注。中央文献出版社是取得了中文简体字版和繁体字版的版权,繁体字版先后在台湾和香港出版,都有点戏剧性。
台湾地球出版社的老板叫魏成光,这是个很有魄力的人。他在台北重庆路上有很大的书店,他在书店里准备了许多带轱辘的大袋子,买书多的人他就发一个大袋子,书也是极便宜,似乎同行们颇有微词。这个不说它,他听说了这本书,就到了北京,找到中央文献出版社一问,我去了香港,他转身就到了香港,找到我,这个精神就感动了我。后来,他得到了这本书的台湾版权,第一版印了五万册,在台湾这是一个很高的数字了。记得当时台湾的领导人李登辉还因此接见过魏成光。不过,据说魏老板的生意后来没有做好,祝愿他早日恢复元气。
香港的版本给了三联书店。当时三联的负责人叫赵斌,原来是上海市出版局的领导。我们并不知道他的底细,以为是个港人,要当外宾对待。所以,他到北京来,毛毛和丛军都出面了,穿的要比一般情况正式,特别是穿凉鞋还穿上了袜子,而平时她们是光脚穿凉鞋的。没想到一见赵斌大呼后悔,这位来自香港的赵总剃着平头,脚蹬一双解放球鞋,就算放在大陆,也不算是洋派人。毛毛说,早知道,我们还穿袜子干什么!
这本书的出版,引起了几个有心人的关注,他们是中央电视台军事部的几位著名电视人,刘孝礼、汪恒、张华等,他们敏锐地感到,应当拍一部电视片《邓小平》,而这个时候,他们正在为毛泽东一百周年诞辰拍摄十二集纪录片《毛泽东》。他们觉得,应当以这本书为蓝本,也拍摄一部十二集电视片。
这样,一个新的任务,又摆在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