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达开讲个女邻居的笑话。邻居是个会骂娘的高手。人家骂她,跳起脚骂,她不还嘴,等人家骂声渐渐小下去,她就站出来骂几句。人家一听,又跳起脚来大骂,她又退回家里切猪草。对方骂声渐渐低下去,她又出来骂几句,弄得对方火冒三丈,又是拍手又是顿足,骂得嗓门沙哑。她仍然不动声色。
石达开问:到底谁赢了?
众人说:女邻居赢了。
石达开就跟部下说出了自己的计划——闹得曾妖过不得年。
方法如下:每夜以小船百余艘,或者两三只绑在一起,或者四五只绑在一起,船上堆满柴草,填充火药,浇上膏油。分成十多个小组,将小船点燃,纵火下放,然后,出动千多人的队伍,一边放炮,一边呐喊。
真打吗?看情况,能打就打,否则就逃。
因为目的不是打,而是“惊营”。让你每晚都睡不好觉。(“至湘军彻夜戒严,不敢安枕。”)
石达开挺厉害的——我只吵你,吵得你发火。然后你就上门来攻。好,我欢迎,我的防守十分坚固。有三角阵、铁刺阵、地雷阵,你过得这三阵,还有四道战壕,等你千难万难过来了,估计你基本上只有喘气的份。好,我在城墙后面的炮眼、枪眼里瞄准你。
一枪一个,一炮一排。
果然,湘军被激怒了。
腊月十六日,胡林翼、罗泽南攻梅家洲,被罗大纲打败。守备萧楚南,把总杨玉芳、姜凌浩战死。一名叫朱洪章的悍将受伤。
第二天,湘军水陆齐出,分攻湖口、梅家洲,又被守军击退,死伤颇重。
十八日,李孟群、彭玉麟督湘军水师、陆师再攻湖口。
这次打得特别激烈,湘军志在必得。彭玉麟亲自站在船头督战。凡是中弹的,拖到船舱内,“再仆再曳,船进如故”。
太平军紧紧依靠木簰抵抗。双方打得难分难解之时。湘军一发炮弹,不偏不倚,击中簰上的火药箱,顿时,升起一股巨烟,大火熊熊燃烧。
簰在人在。从广西出来的老兵毕竟不同。木簰已燃烧过半,但是没有燃烧的另一面上,军士们仍然在发炮,直到全簰燃起大火,炮楼瞭望哨一一倾倒,这时,士兵们才放弃,有的人自投烈焰,有的人跳入湖中。
清除了第一道水上障碍,湘军士气大涨。
冲进湖口去,活捉石达开。
石达开笑了。他当夜召集部属开会,决定诱敌深入。他下令当天晚上,一定要把数艘大船凿坏,再堆上沙石。
借着夜幕的掩护,几艘大船缓缓沉没。这叫堵。让你的船通不过。但是,他很大方地留了一个缺口:“西岸留一碍口,仅以篾缆拦截。”
二十二日,湘军水陆两师会攻碍口。彭玉麟带队,各船斩缆冲入,简直如入无人之境,焚烧太平军战船三十余只、民船三百余艘。
面对失败,石达开反而笑得更得意了。
二十四日,彭玉麟令水师营官都司萧捷三、段莹器、孙昌国、游击黄翼升等率长龙九艘、舢板百二十余艘,挑选了精健之卒二千人,再次冲入内湖。
石达开仰天大笑。
这一次,湘军便于作战的轻捷战船全部进入了内湖。
湘军水师的船队分成几类:一种是统帅坐的,叫帅座,一种用于贮藏物质,叫粮台;中等船就是炮船,用于进攻;小船用来近战。
大船没有中船小船的保护,就是一条死船。小船中船没有大船的指挥,就不仅乱成一团,而且粮草都没有保证。
石达开之所以仰天大笑,是因为湘军小船都进了内湖,大船都在外湖。
大船失去了保护,小船失去了指挥。
迅速把缺口堵上。太平军迅速架起两座浮桥,铺上木板,填上土石。然后把所有的炮火对准缺口。
抓紧时机,先把失去保护的大船赶跑。太平军立即派出小划二十余条,围攻湘军大船,湘军因此损失一位都司史久立。
当夜三更,又以小划三四十艘,冲入湘营,烧其船只。
再调陆军数千,火箭喷筒,迷离施放,呼声震天。湘军外江所存多笨重船只,运掉不灵,一失轻捷小舟夹护,即如鸟去翼,如虫去足,无以御敌。当夜被焚大战船九艘,小战船数艘,杂色战船三十余艘。
湘军仓促应变,急挂帆败退,上驶九江。
再次自杀
咸丰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石达开亲抵九江。
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
因为曾国藩正在这群失去小船保卫的大船之中。
可惜,太平军的情报工作不是很过硬,不然,他们会在这里活捉“曾妖”。
湘军大船急挂帆败退,上驶九江。途中,太平军从九江、小池口各派出数十只小船,乘着朦胧月色,冲入湘军大船之间。
大船运转不灵,而小船横冲直撞。
太平军的算盘打小了。他们只是“火箭喷筒,百枝齐放,延烧敌船”。
湘军没想到这伙人跟上来了,一下大乱。一船着火,各哨皆惊,纷纷挂帆上逃。
曾国藩亲自督阵,却莫之能止。
太平军终于发现一条大船,认定是条大鱼。于是,数十小划子聚攻而来。
管驾官刘成槐、李子成被太平军一刀两断。监印官潘兆奎、葛荣册被枪刺中,跳水而死。曾国藩仓皇失措,又惊又急。
他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亲兵们一见,立即跳下水。这时,早有一条舢板船来救。各船保卫着舢板船,迅速逃离战场。
曾国藩终于逃脱。
但帅船却成了太平军的战利品——帅船所遗上谕、奏稿、文案、账册、函件、图籍,咸丰所赐黄马褂、翎管、玉扳指、火镰等物悉数被太平军获得。
曾国藩羞愧难当,写好遗书,准备以身殉国。
他真的准备死吗?
如果真的想自杀,没有人能劝得住。罗泽南得到消息,上门来劝,他只说了一句话:
数万湖湘弟子,今后依托何人?
此话刺中了曾国藩的死穴。死固可以自我超脱,可你把这一帮兄弟们带出来,你就丢下不管了?
发财时,他是个金融巨头,每个人都向他上缴利润。
落难时,他是个巨无霸债主。他欠别人血债,钱债,顶子债。
纵算死了,别人也不能原谅。
所以,他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唯一一个选择:擦干泪,不要问,再拼命。
被人扫了脸皮,不寻个机会反击一下,太不像个男人了。
抹掉眼泪,他才发现,这个姓石的,比自己年轻二十多岁,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他已经把圈套都设好了。在你南北两岸,首尾难顾时,石达开已下令两岸出击了。曾国藩派塔齐布、李续宾、蒋益澧、罗泽南自九江北渡,攻小池口。
这一仗,又是大败而归。
要命的是:众人杀散之后,骁将塔齐布竟然不见了。
他干什么去了呢?
被太平军追赶得落荒而逃。追上来的人,已经扯住了他的马尾巴。他回手一刀,把马尾斩断了。战马巨痛,狂奔不止。
夜色朦胧中,身边没有一个亲兵。他的马也越来越不行,只好翻身下马,朝一户农家奔去。
请救我。他对农妇说。
农妇看他是官军,说:来,这里有个地窖。
嘚嘚的马队驰过。太平军已远去了,他才爬了出来。
幸好,他发现有一匹马正落在后面,马背上驮着一个气息奄奄的汉子。他上去补了一刀,把那汉子推了下去。跃上马,拍了马屁股一下,马奔驰起来。
曾国藩、罗泽南等人,在营中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几百塔齐布的部下都到罗营找曾国藩要人。
就在这时,一匹战马奔驰而来。
见到塔齐布,大家欢呼雀跃。塔齐布翻身下马,不理众人,第一句话是:快弄点吃的,饿死我了。
石氏反击战
石达开把湘军水师击败之后,他下一步就是进行战略反攻。核心任务:再占武昌。他派出两支队伍,一支是罗大纲部,一支是秦日纲部。
秦日纲从田家镇战败后,就调回天京。杨秀清以“作战不力,致兵败”为由,报请天王同意免了他的职,削去了他的一切荣誉称号,改成“顶燕王”戴罪立功。
罗大纲,土匪出身。他不属于洪秀全的嫡系。洪秀全起事时,罗大纲自己也有一支队伍。洪秀全派人说服罗大纲,他才“同流”。
罗大纲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在天京时,他就给洪秀全提了意见:“天下未定,乃欲安居此都,其能久乎?”
洪秀全没理他,也没朝罗大纲发难,因为罗大纲待士兵如手足,对老百姓很亲热,打仗很勇敢。
对湘军来说,罗大纲是个不好对付的主。
1855年12月,罗大纲从小池口西进,进占龙坪、武穴,打响了西进湖北的第一枪。秦日纲、韦俊和陈玉成跟进。
这年的除夕之夜,秦日纲部攻打驻扎在黄梅和广济一带的杨霈军。
堂堂总督,杨霈的特点是:你来,我就躲。他一口气逃到德安。
武昌关我鸟事?你到我办公室去闹吧,反正财物都是公家的。砸烂了那些算什么,毕竟我性命还在。
秦日纲没费劲就占领了蕲州和黄州。
过了七天,秦日纲又占领汉阳和汉口。
到了这年四月初,武昌失守。湖北巡抚陶恩培自杀。太平军在失去武昌半年后,又回来了。
紫禁城很快接到了战区汇报材料。咸丰觉得自己生活在梦里:一会儿是大捷,刚刚过个年,又是大败。到底是谁厉害?
湘军吗?不是。
太平军吗?好像也不是。
他百思不得其解。
满朝文武大臣,一个个义愤填膺,指责杨霈贪生怕死。一位御史还立即上奏弹劾杨霈。
古往今来的统治者都只有一手:事办糟了,换人。
至于为什么办糟了,却没有人去想过。再办糟,再换。直到最后,把自己换了,事情就彻底办好了。
咸丰把胡林翼换上了——署理湖北巡抚。署理就是代理的意思。
把官文也换上了——从荆州将军升为总督。
换人之后,咸丰又犯起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老毛病,命曾国藩兵援湖北。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曾国藩能兵援湖北吗?
首先看他手上的兵力:陆师:塔齐布一支,围住九江。他希望把九江攻下来,以便盘活全局。可供调动的就是罗泽南一支。但是,调走罗泽南,自己的总部摆到那支部队中?自己不成了光杆司令吗?再看水师,水师是曾国藩的一支劲旅,长期以来,在攻下湘潭、岳州、武昌等战役中,发挥了独特的作用。现在,水师分成两截。外湖水师,基本打垮,只好派彭玉麟集中烂船、伤船,赴长江上游金口集中进行修补。内湖水师,基本打散。目前就只有萧捷三一支还在自己身边。
他与罗泽南刘蓉等人商议。
罗泽南说:离开涤公,非我所愿。但从战略上来说,不夺回武昌,则全局无立脚之地。只有争夺武昌,恢复湖北全境,经营好湖北,才可顺江东下。所以,为全局计,我们当回师湖北。
刘蓉说:罗师说得在理。但挥师回湖北,恐引起兵变。士卒以攻下天京为理想,今已进入江西,再督师回鄂,士兵不肯,一旦哗变,则前功尽弃。
曾国藩说:霞仙说得在理。皇上之旨既不可违,而全师返回湖北,亦不可取。现在,就让罗山分兵援鄂。我以塔部为犄角,暂寄捷三水师,以图局势变化。
罗泽南说:我将与湖北各部合力攻城,早日夺回武昌,涤公自可放心。
曾国藩说:你暂不能动,过段日子再说吧。
曾氏有什么打算呢?他想攻下九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