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翰的《凉州曲》?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季淑不能肯定,她忽然想起了这个小温夫人的闺名——是宝袭!
她僵在榻上一动不动,下面小温夫人却象是更伤心了似的哽咽:“战事无情,万千将士抛头颅洒热血,为的也不过是家国安定。王妃长居岭南,怎能忍心故老乡亲生灵涂炭?”
“怎么?难道这开战竟是我挑起来的不成?”慕容王妃一下子爆了:“我倒说呢,怎么终于消停了。原来竟是嫌以前的帽子不够大了,织了一顶更大的过来。这次什么罪名?里勾外国,谋反叛国!能不能有点新鲜创意?我竟不知,何时温氏成了长孙家的走狗!”
熙娘及屋中服侍四婢身上一抖,王妃怒了。四婢赶紧退了下去,留下熙娘一下也一步步缩到了门口。若非小温夫人在,熙娘早便跑了。可……小温夫人,面对‘走狗’一般怒骂,却是让吓呆了似的。也不哭了,只睁大眼睛空眨了半天后,蛮蛮的嘟起嘴来:“什么和什么嘛!王妃脾气好吓人。吾来王府多少次,可曾真正害过王妃一次?”
“哼!”小温夫人一抬头,榻上郁林王妃便冷哼扭过头去了。似极不信!而小温夫人则眼中带出笑来:“至于上次之事,我们温家程家与萧家可是从不来往的。原来公主长姐在时,还偶尔走动一半次,后来大公主没了,我们就不来往了。那……可不是我的手笔。”
不是温夫人!那……就是那边了?旋丽脸带惊慌,赶紧看姐姐。果然,榻上姐姐也僵住了。只是仍旧抿嘴不言。底下那小温夫人则笑嘻嘻的玩着熙娘奉上来的茶盏,指校流花婉转一般,煞是好看。见旋丽看她,便噗哧一下笑了:“怎么着,倒象是你们主仆皆让蒙在鼓里似的?半月前,郁林王府三郎吃醉了酒,盛怒之下打死了一个宫婢。把二郎吓得犯了旧疾吐血了。郁林王好不辛苦的里外操心呢。大概是太忙了,忘了告王妃了也不一定。”
这话、可是试探得有些过了。
熙娘如此担心,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次王妃竟然没有生怒,可也没有说话。只是手里的帕子绞得越发紧了。小温夫人看着那帕子,眼中笑意越来越显,话声也越来越柔和:“我还听说,郁林王给三郎订亲了。对方是原吴王府的长史家女儿。虽说如今家境破落了,可好歹是自己人了。更何况那姑娘家表兄如今也是一县之长了。”
这个小温夫人今天是怎么了?
怎么连这样的话也敢说?熙娘搞不明白,可让她更不明白的则是王妃居然不恼!当然,也算不上高兴。这是怎么回事?熙娘不解,可小温夫人话语却渐渐越发放肆了。
“别的倒也罢了,可他们兄弟多少年算是正经在王妃跟前长大的。有道是长嫂如母,连这样的婚姻大事都不言语一声,也欺人太甚了。”
这次,郁林王妃这次终于有反应了!
“原来温夫人是来看笑话的!看完了?可高兴?”
话里又带上森森的寒气了。想起屋里那三颗人头,熙娘身上发凉。可小温夫人却浑然不觉得笑嘻嘻:“王妃误会了。只是受人所托,过来白问一句。您可有心替四郎在长安寻一合适亲事?”
替李璄找媳妇?
季淑冷笑,她可不造那样的孽!她一个搭进去了,作什么害别人?可这样的话不能说的,便闲看手指:“上头还有一个二郎呢?”
“那王妃忍心把好好的姑娘祸害给一个痨病鬼?”
小温夫人这次单刀直入!熙娘和旋丽皆吓了,三人目光集集停在王妃身上。而王妃则坐直身形,盯看着裙摆下微微露头的金台履。
不知何去何从吗?
小温夫人亮出了今日来的底牌:“城阳公主的小叔出征在即。听闻王妃手中有一灵物,欲借来一用。并愿帮王妃实现一愿望。而若王妃无异议,昨日在寺中所说的心愿……我愿替王妃转呈。”
榻上自熙娘服侍以来,就未见真正欢愉过一次的郁林王妃……笑了。有些羞涩的笑意,却象真正欢喜:“既如此便有劳了。若夫人无事,就留在舍下用饭可好?”
咣!熙娘的下巴掉了。
一顿饭宾主尽欢。不过小温夫人惦记着办事,吃完便走了。一路赶回清河公主府,果然城阳公主还在。便笑嘻嘻的把来龙去脉讲了:“我瞧她的意思,象是宁愿一辈子呆在长安似的。公主若能玉成此事,她说愿意把那宝物送于公主为谢礼。”
什么?
城阳与清河皆大惊,尤其城阳:“她是疯了不成?一生呆在长安,子嗣何来?夫妻恩爱如何?将来百年之后,我看郁林王府连她一块存尸放首之地都没有了。”
小温夫人浅笑:“可、她真的愿意。还主动留了臣妾用饭,亲切了不少呢。”
这……城阳公主、心酸了。她亦是女子,虽贵为嫡公主,可身份换不来情义。那慕容氏若果真对郁林王无情……却果真是委屈她了。而:“若这果真是她心愿,本宫便替她去问一声。”
城阳公主出得安邑坊便直去了太极宫。高宗知道皇姐会来,却不想如此迅速。听完城阳叙说后,多时无语。城阳公主却是感叹:“那样容貌的女子,为何这般命苦?怎么就摊上他们兄弟了?若是寻常官宦人家,我自己便做主让她们和离了。可……偏偏是他们兄弟。”
城阳公主对吴王并不反感,可身高嫡出,又是高宗亲姐,,对影响皇弟大位之人自然是不喜的。可何况她本身又有婚事不幸,不免更加怜惜。又想着要劝皇弟,只说这个怕是不行,便又加语:“横竖慕容氏才是板上钉钉的郁林王妃。只要她不诞育,别人生的不过庶子,算是什么?宗正局不批,他便连侧妃名份也无,更别提王妃不在,府里那些女人哪里名位?论来不过是奴婢养的,生母不定还是贱口。若是那般,岂不是万般省事?”
高宗横看一眼皇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个皇姐心思总是这般单纯。可城阳却道他不喜欢,心里便又赌上气了:“既是这样名声不好,干什么不让他这次出征去?”
什么?
高宗大震,难道慕容氏打的是这个主意?
可城阳公主越没看到,只是越想便觉得越好:“若郁林王折在安南,皇上便可大加封赏剩下三个。那二郎是个痨病鬼,活不长,怕也难有子嗣。郁林王无子,王位顺降给李玮,若他还是无子,就会落在李琨头上。那是个没成算的,能养出什么好的来?两代不过,吴王府便完了。只要皇弟善待慕容氏,自然到处都是皇上圣明宽和。”可以说是比上头那个主意更加圆满。然,高宗反应淡淡。城阳公主心中不喜,抿了几抿后,忽的落下泪来。
高宗无语:“皇姐,这又是如何了?”
城阳公主掩面而哭,有心想说什么,可看看皇弟敷衍模样,伤心得一路哭走了。回到府中,薛驸马见了,自然百般哄慰,使足小性儿后,城阳公主才哽咽出来原委:“皇弟他……他到底不喜欢我。若是新城,便说什么应什么,可轮到我这里……母后……”
一夜薛驸马好哄,却惹得城阳公主越发伤心,第二日不等皇弟赏赐,便坐车到了慈恩寺。在贡奉着文德皇后灵位的殿内,好生伤心的哭了一番。只她这次乖了,不再喧攘得满城皆知。只是听清河劝的那般,哭累了便在殿中休养。天黑了才回府。第二日又去,第三日也是,却并不哭闹了,只在家中裁了母后生前最爱的布料,替母后做起衣衫来。
而果然,这般过了五日,宫使传来消息了:“圣上说了,那件事便如公主意吧!”
城阳公主十分得意,便去了清河那里。正巧小温氏也在,便把话说清了。小温氏即刻便驱车到了永嘉坊,半个时辰后,带回了一只赤金朱雀纹的发梳。梳背上镶了一大六小的珠子。因大概年代久远了,所以珠子颜色均有些怪,且光华极微。放下鼻下闻闻,亦无什么异香啊?
“此物总该有个名儿吧?”城阳公主心中揣揣,不大敢信这东西。
小温夫人却命婢女端来一盆净水,然后将那发梳投进水中。静止不过一炷香后,梳上七颗珠子便如同活了一般开始吐墨。原本清潋潋的水不到一刻钟便成了漆黑,换了一盆新水,拿银筷往出夹时,那银筷子竟是漆黑。
五盆水后,城阳公主信了。欢喜的拿绢帕拖了发梳近前看,越看越是喜欢。只有一点,十分麻烦:“这个样子,要二郎如何戴出去见人?”
小温夫人笑说:“郁林王妃讲了,这东西放在怀中即可保平安。若在放在外头,天长日久吸得多了,便不中用了。”
“不是投水吐尽毒汁便好了吗?”
城阳公主是这样以为的,可小温夫人此时脸上却有些笑不出来了:“她说此物已过百年,吐毒四次了。到底还能吐用几次,她不确定。可……终究是用一回少一回了。”末了又叹气:“我瞧她极舍不得,把东西给了我,就回里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