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到底是和尚点化世人?还是世人点化了和尚?
郁林王妃那日听和尚说完不悔便走了,一语不发,未见喜色。初时,窥基以为这怪诞王妃又犯了小女人的脾气,可待静下心来,翻译佛经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心底竟一片平静了。
是她吗?
可她又为何要点化他?
窥基想不明白,他和这位王妃只算路人。又因慕容氏身份特殊,未敢与他人讲,只在年根底小温夫人来时,才悄悄讲了出来。
宝袭心中顿时明了,这是季淑看在她的份上,才愿意劝他两句。可穿越这种事到底邪乎,便想了想和窥基讲:“我便说,她是个好性的。定是听说了你的许多事,才愿意与你说话的。”
“这么说,她是在可怜我?”窥基这下不爽了。
不料小温夫人竟比他还不爽,因为:“你怎么也让她给骗了?我还指望你和我一起摆平她呢?”
窥基无语,只得劝她:“你都有身子的人了,少动些气吧。万一生个女儿出来,我看你怎么办?”
怎么办?
其实小温夫人也很发愁。过几日听了公主吩咐后,便来到了永嘉坊。
进门先不说‘正经事’,只抱着才两个月的肚子,哀哀可怜:“他们都说,这次会是个女儿。儿女双全是很好,可是这女儿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若是碰上个不好的,岂不是要累死我?”
熙娘听得眉头直抽,偷眼看自家王妃,却是闲散:“那有什么?女婿若不中意,便和离好了。横竖以夫人身家,也养得起她。”
“那怎么行?”这次不只小温夫人怪嚷,连旋丽都低呼了一声,赶紧捂住了嘴。看这二女这副模样,真如海呲鼻:“怎么?难道过得不好,离还不行?大唐律没这一条?王法不允许?”
小温夫人扑哧一下笑了:“王妃好硬的嘴皮,有本事您离一个给我们看看啊。好教我们也见识一下王妃的风采。”
这话温夫人也敢讲?熙娘实在替她担心,可王妃却更奇怪的并未见恼,反而笑了:“那夫人去替我请旨啊。只要圣人应允,我明日便回岭南。”
什么?
这……这话可不是闹着玩的!
屋里服侍的人悄悄,小温夫人尴尬异常。
可她前脚才溜,后脚乔翌便急急冲了进来:“王妃,那话不能等闲说的。万一皇上要是下旨,可就真的没法子了?”说罢,并瞪了屋里还站着的熙娘一眼。熙娘识相退下后,乔翌越发没了顾忌,将王爷待王妃的种种好处说了好大一番。先时底气十足,可说到后头,王妃听得烦了,一眼瞪过来。乔翌却是突然想起了小温夫人与王妃的对照版。一时囧了,灰溜溜退了下去。
好在的是,那天那话似只是个玩笑,圣人并未对此有何动静。国宴依旧召见王妃,只是王妃还是托病不出。以前托病倒也有人信,可继郁林王妃活劈了房陵公主侍女后,还有哪个敢信慕容氏是柔弱女子?
众多腹诽之辞,却在年宴上庆国公夫人不适晕倒后,哗然明了。
“太医说,贺兰氏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
旋丽回话几若蚊呐,可就是这样,就是姐姐一句话不说,旋丽还是难过得自己跑到院外角落处,自己哭了一场。
值卫暗羽多有瞧见,却噤声的一个也不敢冒出头来。
消息传回郁林,徐娘十分欢喜,萧王妃总算有后了。可二郎三郎却是脸色漆黑,二郎更是扔下一句不懂事,便回里屋去了。
“三郎,这礼色……”
徐娘问李琨,李琨却比二哥更烦。他比四递成婚还早,为着长子嫡孙的名序,一直避讳着。他都不急,老四着什么急啊?
“或许,是贺兰氏设计?”徐娘绞尽脑汁总算是弄出来一个由头,这次却连三郎都瞪她了。这种事,若男子不愿,女子有何用?
但不管再如何气恼,为着皇后颜面,礼色也不能薄了。这种事自然是徐娘在做,又比二郎三郎吩咐格外精细了些。这次送礼上京的是府中二管事夏青。
一路半月,待到进得长安,已经是二月初了。
到了王府,见着乔翌,交接完礼色后,夏青又道:“二郎有封信,要我当面转呈王妃。”
乔翌虽觉得没戏,可还是转报到了王妃面前。
二郎有信给姐姐?这倒怪了。旋丽撇嘴,有心想刺两句,却让乔翌瞪住。眼巴巴的看王妃,却不想王妃想了想后,冷笑出来:“我当是怎么回事。原来他们兄弟三个总算是如愿了,到我面前显摆来了!长子嫡孙总算是萧家贱人之后,他们兄弟如意了?得意了?呸!什么东西?顶穿了,也扯不过她是继室,还是继室生的继室,家门不正,什么门风?”
乔翌吓得赶紧退了出来,因夏青是王爷亲挑的,便把王妃的话一字不差的与其夏青说了。完了二人相视一眼,均有些悻悻。夏青甚至没等到四郎下值归来,见上一面便踏上了返程。
回到郁林,交接事务,夏青只把信原物返回,便再没说什么。可那日乔翌说话时,并未避讳同行之人。而那其中,自然有一二人是二郎利便之人。那人婉转了八百个圈,把王妃话语意思表述出来后,李玮面白如纸,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徐娘见二郎脸色不好,赶紧让那人下去。屋中无人后,才讲:“这事不过是凑巧,哪里便是咱们存心那样做了?王妃自己无子,又在长安煎熬着,难免火气大些,二郎勿往心里去。”
“那,你高兴么?”
李玮回头看徐娘,看她眼中遮掩不住的喜气:“你很欢喜吧?觉得总算是能对母妃有个交待了?吴王府的长子嫡孙是她的,长房无子,她岂不是压了杨王妃一头?”
“二郎,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徐娘急了。
可李玮却环顾一周,屋中件件精致不逊长兄屋中摆设的林林总总,冷笑,再是冷笑。
几日后,李琨从外面回来,听得这事后,脸上也是发烧。虽明明知道自己或二哥那时并无那样心思,可……好象看起来,真的是他们三兄弟在作鬼一样。更别提此时长兄还在安南随军征战。他那里生死不明,可后方坐吃等喝的他们三兄弟却在这头抢了长房嫡系!
李琨心头起火,暗中写了信去便把四弟大骂了一顿。
李璄看完三哥书信后,一字不发,只将信拈在指间,挑到灯上烧了干净。
灰烬落在盆内时,贺兰氏挑帘进来,下颏尖尖模样十分惹人怜爱,身后侍女捧着浆汁。本是送消夜而来,却看到这样情景。贺兰氏低问:“哪里不好吗?怎么就烧了?”
“没什么,几句闲话。”李璄打开岔后,又看贺兰氏:“听说你今日又去找长嫂了?”
“是。阿娘知我有喜,送来些新鲜果子。我想着这个时节那东西不多,便想送些给长嫂尝鲜。可到底让下人去不合适,便亲自去了。”贺兰氏话声不高,象是受了委屈,大方着忍了。
李璄叹气:“早便和你说过。长嫂是个怪性子,你有东西不分她,她不稀罕也不会气你。你这样挺着肚子去看她,她反而疑你在骂她,如何会不给你脸子瞧。听话,以后莫再去了。”
夫君有话,贺兰氏自是应诺。陪夫君用完消夜后,却久时不走。拖拖拉拉的样子,让李璄看着起疑。再看一边今日特意打扮过的婢女,越发叹气:“你胡闹什么?怕长嫂还高兴?弄这些下贱东西在跟前,仔细长嫂哪天翻了脸,一并全给处置了。”
“这是为何?”贺兰氏不懂了:“长嫂不是素来不问府中之事吗?再说,奴如今有妊,不便服侍夫君,理该……”
话到一半,自成婚后从未与她红过脸的夫君却是喝断了她的话:“还讲?你怎就这样转不过弯来?长嫂那般,若按你的道理,长兄是不是便该早纳侧妃、绵延子嗣?你当长嫂明面上不管就是不管,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件事是她不知道的?莫再耍这些小聪明,赶紧下去养胎,不要再过来了。”
他竟如此大声喝她!
贺兰氏心中起怯,可到底还是委屈。次日便去到宫中递了牌子。武后知外甥女来,自然召见。然后贺兰氏就红着眼圈把昨夜的事说了:“儿本一片好心,怕他不适,才选了上好的姬予他。他不领情便也罢了,却口口声声护着慕容氏。如何便是儿错了?慕容氏不得诞育,郁林王纳侧妃又有何不对?可他倒好,竟象是恨极了这等事似的。姨母,你要为我做主。”
贺兰氏抽抽噎噎,樨上武后却是敲着指节笑了出来:“你个傻丫头,别人做梦也不敢梦的好事让你碰上了,竟然还如此不识趣。他厌恶姬妾,今后庆国公府还不都是你的天下?哪有做弟媳的与长嫂吃味的,那慕容氏既不欺你,也不管你,由你往来。嫁到这种人家,你怎还不知足?”
贺兰氏自然也知道这是上好的事,昨夜先时她确是吓了一跳,很是委屈。可后来回转屋内,却是一路宽心入眠的。只有一件事,她着实担心:“若……他这般护着慕容氏,若有一日,他要将吾子过继长房,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