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坐井观天,不知墙外之事。可去年五月出征,一转今年三月了,还未见捷报。终究不是怎样的好事!是遇险了?还是安南气候果真毒辣?战事如何,真非她一个从未见过战争的人可以说事的。而既然不知,那么也许不想才是最好的。毕竟她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再是如何,便不是她能管的了。
可她不想,别人会想!
那个乔翌不知何故,从贺兰氏进门后,便再少到四郎那边转悠,反而隔着一两日便找个由头在她面前晃一下。或者表情愉悦,或者显露担忧,竟象是在暗示她什么似的!先时旋丽甚烦这人,可后来却象是通了什么七窍一样的明白了。也加到那种队伍里,今天的粥是甜的,过几天的却变成咸的,有几日还让厨下做了什么药膳来。最最烦人的就是本来每日都有的粥点让旋丽换成了别的!一直持续了半个月才好,再待那半个月过后,粥便全变成了甜的。
进到五月后的一日,长安城竟全城放起了鞭炮。便是永嘉坊这样地方,郁林王府深宅内院也可听到街上热闹喧华。
“是得胜回朝了?”
季淑心头一跳,试探而问,跟在后面的旋丽和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乔翌,双双喜答:“是!今日大军凯旋回朝。咱们王爷于困境中带后军寻得失散前锋,避过毒瘴,生擒安南王。立下头一等大功了!”
“是吗?他如愿了!”
象是长抒一般的吐出了一口气。不管如何,她终是不必当寡妇了,也不必担心日后会被嫁到什么更不知所谓的人家去,好成全某些人的意气之争。她已深陷沼泽,可眼下看来,一动不动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这些人为什么现在才告她,他要回来……更是想都不必再想!
朝廷迎军旋宴盛宴,一直开到二更才罢。而待李仁装着一身酒气,摇摇晃晃的回到郁林王府时,松龄院的灯已然灭了!
“王爷,要不,明个儿再见王妃?”乔翌扶着王爷,浅浅试问。可李仁却是摇头,随从无奈,只得叩开院门。眼见着王爷踏入屋内……
黑漆漆的屋子,正逢初一,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李仁寻着记忆摸到内室。床帏长放,论理里面该是有人的。可她会乖乖的这样等着自己吗?李仁笑着,左右扫了一眼,坐在了屋角的空榻上。今天酒饮得太多了!纵使这一年中在军中练出了些酒量,可如今眼前却还是晃晃。
那床帘,李仁没有挑。可他却知道:“你不在那里。对吗?”
回答他的自然只有寂寂,李仁自嘲一笑:“这次又多亏了你了。你活劈了房陵的侍女,消息传到军中,竟有许多人起哄。若妻室尚那般勇猛,断没有夫君是绣花枕头的道理。虽主帅一直压着,可到底给了我点小兵力。虽在这之前,我已订下三计可夺兵权,到底不象你这样做了,我让人起起哄,别人利便的给了来得光明正道。而如此,也免了亲近之人曝光,今后遭皇上忌恨之险。”
“只是听说累了你受了许多闲气!近年没有出门,也无人来访。”
“呵呵!似你自嫁我之后,便再不得自由。总是关在一处又关在一处……而这次,无论如何,我会带你离开。你且是放心吧!”说完心头话,如巨石落地,便再支撑不住,摔在榻上一头睡去。
次日醒来,虽还在榻上,可头下有枕,身上有被,且被角四周均压得仔细,留着淡淡的余香。李仁心头发暖,躺在榻上竟觉舒适。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屋里屋外有动静。心头起疑,掀被起来,却发现屋中竟无半人!推开门扇,院中已立着乔翌点墨,与原在这里服侍的四婢。
“王妃何在?”
王爷居然一醒来便找王妃吗?四婢讶然,可这里不是她们说话的地方。于是乔翌只得硬着头皮讲了:“王妃昨夜做了个梦,一早去慈恩寺进香还愿去了。”
她是在躲他吗?
李仁这般揣测,心头不知怎样滋味。而身处大慈恩寺禅房中的郁林王妃,则是对着肚腹已经六个月的小温夫人,直言要求:“夫人在京中应有别苑吧?可否借吾住一段时候?”
这……小温夫人讪讪,窥基则笑着呲牙:“王妃莫不是在躲人?”
季淑笑了一下,却不与他说话,只对小温夫人继续讲:“你可现在就去问人,我便在这里等着。”
“怎么?难道你今日不打算回了?”小温夫人惊问出来。季淑却是古怪看她:“难道夫人别苑中无有被褥吃食?还是怕吾付不起借资?”
小温夫人让问卡了,只得捧着肚子赶紧离去。先回了清河公主府,清河听完慕容氏的要求后,也是奇怪非常。这个慕容氏这又是要在做什么?怕圣人因仁儿得功太盛,迁怒于他,于是弄些夫妻不和的表相来让圣人心平?或若果真是那般,留在府中象吵闹不是更加便宜?怎么就非要躲出去了?
“是不是因为那些姬妾之故?”小温夫人从旁提点一下,清河却有些不明:“那又如何?看样子郁林王是极爱重她的。”
可……也许季淑嫌他脏了呢?小温夫人心里这般想,她倒理解好友心思。可奈何……古人不明!哪怕身为公主,不允许驸马纳妾寻欢的痴情女子,在这个问题上也是偏心的吧?
不过同样的话,小温夫人不能和清河公主讲,却能在午食时分把阿兄约在自家酒楼时说出来:“我总觉得那郁林王妃不愿亲近郁林王。虽说帮他归帮他,可到底亲近也是不愿。”
“你这说的是什么浑话?”温思贤这阵子也觉得小妹也有些过于长女情长了,总在这些男女私绯上思量。也不正经想想:“她若无子,郁林王等她一年两年,还能再等下去?介时迎侧妃,再生子,便是有一****可重回郁林,又能如何?大势已去,容颜衰老,家中又已经无人,她将如何在郁林王府立足?”
这……说的确是实话!小温夫人眼圈一时有些发红。上一世,她曾羡慕过季淑有那样‘知错则改’的父亲,比她的那个强上百倍。可如今,转过一世。季淑境遇却比自己难上了不知多少倍!
“怎么就哭上了?”温思贤对这个妹子一向无法。而小温夫人则用帕子试了试眼角后,哽咽:“我只想着她太过命苦了。少时夫妻原本最是情深,可生生的闹出了这样的事来。如今她又得孕不易,无子离居。若果真到了阿兄所说的那一日……她这一生,又算什么?”
温思贤叹了一口气:“这又有什么法子?也不关咱们的事。”说完想了想,又厉色正经的与小温夫人讲:“你这心软的毛病可得看看对象。她不是你该亲近之人,好心也不是这样用的。”几家子生死荣辱之事,可不是儿戏。
小温夫人嗯了一声,却不再说话了。温思贤叹了一口气后,又道:“至于她向你借府之事……你在此稍歇,过会子我让人给你送信来。”
小温夫人无法,只得应下。半个时辰后,便有随从将口信送出,答案……“允!”
一滴泪下,砸湿了纸面。
“其实,你这又是何必?”
等了半日,终于等来了消息。可小温夫人却不见了踪影,只遣了身边那个胖胖的婢子来。窥基知小温夫人性情,知她定是难过了,不想过来。而她在意之人,窥基也存了几分好意。便在左右无人时,劝了她几句:“你们相聚不易,不趁着时候得一孩儿,你将来如何?”
这和尚……知恩图报倒也快!
季淑可不会认为宝袭会把她们之间的事说给这和尚听,而这人今天的种种,大概也是为了还她那日劝谏的苦心。只是有一事,他着实不知:“在我家阿爷过世前,我们已经成亲三载,均无喜讯。”
这……这窥基倒没料到,不过:“天下之大,晚生妇人也不是少数。”
“可、我不是。”郁林王妃别过头去后,讲出了实话:“我之所以不易得孕,全赖他两个弟弟所赐。是他们害了我!而……他……”慕容氏再说不下去,大步出去了。留下窥基一人,楞在屋中。久久过后,方才念转佛珠。阿弥陀佛!郁林王是疯了不成?怎能纵容弟弟去害嫡妻子嗣?而……既然她们在一起三年不妊,想必药方也吃了不少。初初成婚,左右无念时尚且没有。如今、以后都怕是难了。
既是如此,那么……在一起,不过徒增伤感,羞辱颜面罢了。
可既是她知晓她不可能有子,郁林王又纵容其弟那般放肆,那么,她又何必帮他一次又一次?在长安忍辱求全?
和尚想不明白,可到底这条消息事关重要,便遣了人去给小温夫人送信。小温夫人彼时正在公主府中,天色已晚,驸马程处弼皆已经下值。一家人正在一吃用晚食时,有小沙弥来送信。而窥基来信她一向是不瞒着任何人的。只是……今日消息实在……惊诡!屋中连服侍诸婢也惊呆了。
郁林王妃不孕,竟是人为?
而下手之人,竟是郁林王二弟三弟?
这……这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