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换了地方的缘故,长安这一年的夏,过得特别的快。
小温夫人的别苑在长安城外,临近骊山。庄园不算大,却内有温泉,且不象大唐本朝其它温泉一样裸露在外,而是室内挖洞,以青石砌就。引进活水来,热气蒸腾。再加上屋内左右上下均以松板打蜡造就,一睁眼时,倒象是回到了二十一世纪,身在某间三温暖中。
季淑这一年的夏全赖在热热的温泉中,蒸得每日香汗淋漓,再出得屋去,哪怕北方烈日炎炎,亦抬手便是轻风拂面,周遭凉爽,浑身舒泰,愜意可无言喻。更兼之此庄高居半山腰中,虽左右亦有不少富贵人家在此建苑。可那纯粹的山林气息,却让每一口呼吸都格外甘美。
不过说到底,最让季淑感到愉快的是,这里是宝袭的地盘,点点滴滴都有她的影子,更有许多小精细处看得到现代的影子。更别说留在此地的厨娘还会做蒸饺和味道形状都与现代小吃河粉十分相似的叫冷淘的东东。季淑每日在这里除了吃就是睡,除了泡温泉就是躺在葡萄架下看书。小温夫人这里的藏书多不正经,可看起来却有趣得很。这样日夜舒心的养着,待妻八月中秋时,已是比原来丰腴了两圈不止。肌光若雪,发如油缎,整个人精神焕发,完全不似幽居困窘之人。
别苑中服侍的温氏家人看得每每啧舌,可终究这等事是他们绝不该多言多语的。
中秋前一日,在清河公主身边服侍的阿月来了。带着一提匣鸡子?
“我们家三夫人昨日分娩了,诞下一位小娘子。三夫人记挂王妃,特遣奴前来送喜蛋。”
果然是个小娘子?季淑为好友高兴同时,又隐隐有难过。这个时代女子不好过。其实生女儿远不如生儿子来得舒心。无关地位底气,只是要替他少操许多心。
至于谢礼吗?她是早备下的。一只掌心大小的玉璧,颇有年代了,却色若羊脂,半点杂质也无。周身只有浅浅的谷纹以及“天佑恒昌”四个字。
“这东西,应该是给男孩的吧?”
大唐俗例生子备璧,生女备珠,长大后珠联璧合成就佳话。怎么好端端的日子送这么个东西来?
小温夫人看得这玉璧,嘟嘴喃喃。旁边清河气得瞪她,她就不信宝袭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多半是慕容氏给自己孩子备下的!可、她怕是不行了。然仁儿是长房嫡子,怎能无子?可要清河同意,让仁儿娶新人诞嗣,她却着实说不出来。一来是少年夫妻,二来慕容氏不能生养是二郎三郎之故,怎样都理亏。
可……清河更真心不希望仁儿无子,吴王脉落在萧氏后人手上。
“公主,你偏心了!”
身边传来小温夫人话语,清河心中一惊,赶紧去看宝袭。可她却已经垂下头去。一时不由得怒了:“若是温大如此,你该当如何?”说别人总是容易,可轮到自己头上呢?
清河怒气说完,外屋传来驸马轻咳声:“公主,时候不早了。这东西是不是该送进宫了?”
话间全是正经关心提点!可是……他们也走远了!他当年为了家人委屈着她,而如今把程氏拖下险境的却是她。宝袭说她偏心了,是,她确实偏心了。
“处亮,这些年你可曾恨过我?”
公主车架十分宽阔,然,他们夫妻不管宽阔与否总是那样远。看着驸马鬓间的霜色,清河一时十分不好受,她们也曾是少年夫妻,也曾恩爱异常,君心我心。可缘何便到这样的地步了?
进宫面圣,呈上玉璧。清河看着地衣讲:“以臣看,这是慕容氏在提醒陛下,先前答应她的事。郁林王一直呆在长安,她连回府都不能。她怕陛下碍于郁林王军功,允其带她回安州。”
“皇姐,你是女子。你觉得慕容氏这次是真是假?”是为了李仁安危,故作此计,好让他离开?还是果真不愿与其回去?
高宗的这个疑问放在以前,清河是不会答的。可这次……她答了:“陛下,其实世间没有不存私心的妇人。所差的不过是多少!”
高宗楞了,皇姐这次的回话出乎他的预料。而少时送公主出宫的内侍回来后讲:“公主今日对驸马格外客气。”高宗更加兴味,一连几日调了皇姐府中耳目的呈报来看,竟然发现,已经许多年与驸马只作明面模样的皇姐竟然回心转意了?
不只与驸马同卧同寝,还隔了几日后把小霆撇给温氏,自与驸马去骊山行宫玩乐去了!这两个已然让高宗乐不可支,而更有趣的是他的千牛卫大将军,居然在女儿的满月宴上,拉了素来不怎样和脾的大舅子,装醉卖傻。死活把刚生下的女儿订给今年才三岁的温六郎。
“这是为何啊?温氏貌美聪慧,爱卿又是朕的近臣。别提驸马还在朕当时太子时就陪伴多年的情份了。朕听爱卿有女了,前几日还与皇后讲,要不要待她大了,订给显儿……”
“陛下。”高宗逗老实性子的千牛卫大将军十分欢乐,却把程处弼吓得跪在樨下:“陛下,臣女已经有人家了。”
高宗不悦:“怎么?朕的嫡出皇子还配不起你的女儿?”
“不是。是……”程处弼平常便是个一字一句往外蹦的臣子,问到关键时,更急得憋了满头大汗,琢磨了半天才想出说法来:“臣……臣素是忠于陛下的。可太子已经订亲,若吾女嫁给显皇子,将来……臣、臣怕臣会有私心!”
最后一句话是半吼出来的,吓了高宗一跳。可随即,高宗默了,良久后下阶搀起程处弼,感叹:“爱卿直言,适才是朕过失了。”见程处弼急得要辩解,高塞满便摆手叹了一口气。之后竖立殿中许久后,才笑着转过身来打趣:“此番皇姐与驸马和好,怕又是温氏所为吧?”
见圣人不再想着那事,程处弼便高兴的也跟着打岔:“可不!公主起先还生气了,可后来……公主是公允之人!”
高宗听得撇嘴:“还不是你们几个合起伙来欺负朕的皇姐?”
“陛下,您适才还说二哥曾陪伴您多年。”
“那难道朕还帮着驸马,欺负皇姐不成?”
“陛下,可怜二哥已经知错很多年了……陛下……”
逗了一顿程处弼后,高宗心情略好。稍晚去皇后宫中时,便见三个皇儿都在。一时有些心满意足,逐一问过后,三子退下。
武后见他这个时候来,便知道何事了。主动讲了适才贺兰氏来后说的话:“郁林王一直住在松龄院里,平常也不招姬人侍候,每日除了和兄弟手谈,便是处理些来往信件。闲了便在屋中看书。只是不知何故,庆国公李璄最近烧了几封信,还曾把一信撕得粉碎,似极气愤。”
因那院中暗羽居多,贺兰氏知道的也就是这么些了。
高宗点头,默了一会儿后,又道:“贺兰的日子也快到了吧?”
武后应:“就在这个月了。”末了,其实武后心头发痒,想问陛下是否已经决断,可最终还是忍了。
贺兰氏产期本订在九月底,可谁知九月初七便有了动静。只是进了产房足足一天一夜,痛得贺兰氏都快昏过去了,可孩子就是出不来。武夫人急得直打圈,李璄的脸色也是白得什么似的。后来武夫人母亲进宫求了皇后,又派了两名稳婆来,然后太医局长史副史全来了,却还是直耗到第三天头上,那个孩子才出来。
可怜见的小脸憋得青紫,但哇的一声哭出来后,到底还是缓过来了。待到满月时,已经养得白白胖胖了。只是儿壮母损,贺兰氏原本娇花一样的美人,瘦得枯材一般,颜色全无不说,缠绵病榻连儿子的满月礼也见不得。
武夫人忧急得天天进宫哭诉,可她便是哭得再我见犹怜,你女儿身子不争气,又能如何?庆国公好好的男儿总不能守着你家病秧子过一辈子不是?武氏没法子,又去求妹妹。武后更是叹息:“庆国公为兰儿已经近年不见女色了。你让本宫还怎么开口?”
于是,进到十月,贺兰氏身子还未见好转后,高宗便赐了四个宫人进府。武氏闻讯后几乎哭得快死过去。
第二日,天色未亮,武氏还未起身,便听闻女儿贴身婢女急急跑来了。吓得几乎晕过去,头发也顾不得挽便让那婢进来。可那婢女却是跪在地上却是满面泪痕,武夫人心快凉透时,那跑得几乎脱力的婢女才终是喜着把话说了出来:“夫人,昨晚国公爷把那四个宫姬都派到夫人院子里了。让她们日夜轮值,好好照顾夫人。”
什么?
武氏惊喜交加,这下子真的晕了。而待她再醒来时,已经听闻长安最新消息:“圣人封郁林王安州都督,命其携郁林王妃回转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