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什么？刘嫂，有难处尽管大胆说出来，没有关系的。”刘向阳敲着边鼓，鼓励她有话直说，当面摊出来。“肖校长说过，有困难直说。只要办得到的，肖校长一定帮你们解决的。”
“对，说吧，大胆说吧，不要有顾虑，”肖志明加重语气追加一句。“绝不能让你们为难。”
刘满嫂思前想后，几经揣摩，别无选择，最终只好鼓足勇气照实说来：“肖校长，你看，我们一家三张嘴巴，连吃带住要破费你们不少的钱，刚才阿林说的也是这个意思，没有别的原因，我们是心里过意不去呀。”
肖志明赞许地笑道：“好好，你刘嫂果然为人本分，心地善良，难得难得！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我肖志明既没有高官厚禄，又不是腰缠万贯，但是，你们在这里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过日子，还是不成问题的。这点，你尽可放心。刘阿林爱读书是好事，我想让他上我们省立高中去，跟我女儿素芳同上一年级。至于费用嘛，你不必操心，我自有安排。”
话说到这分上，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刘阿林做梦也没想到天上会掉下这等好事来，他既惊且喜，转脸用征询的目光看着难以抉择的刘满嫂，等待她有个明确的表态。
刘满嫂见肖志明真心实意，一心想成全他们一家，心存感激地说：“肖校长，这样安排当然很好，非常好，我们求之不得，感激得没话可说，”稍停，她换个口气，低调地说，“可是，回过头想想，还是不行，我家大小三张嘴巴，穷人家的孩子又能吃，一日三餐没有一两斤粮食填不饱肚子，我怎么过意得去啊？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放心，刘嫂，我们校长不是刚说过了，他虽然没有百亩良田亿万身家，几斤粮食是吃不穷他的，”刘向阳竭力怂恿道。“肖校长和肖太太一向不重钱财重情义，我看，你就答应下来，留下来吧。再说，我也很希望阿林成为我的学生，他好学有天赋，将来会很有长进的。肖校长说，知识改变命运，改变国家命运，也改变个人命运。这是至理名言，一点不假。时不我待，机不可失，万万不要错过啊。”
“我知道，错过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你们都是一番好意。肖校长也是有钱人，肖府没钱太平江就没水了。”刘满嫂仍旧左右为难，不敢贸然点头，“只是钱再多是肖校长的，我们白吃白喝白花人家的钱，心不安啊。”“妈……”小妹想说没有说出来。
刘满嫂意识到小妹没有说出口的意思，打断她说，“小妹，少插嘴，听妈的。”
“刘满嫂，不急，你再仔细想想吧，有困难还可以再商量嘛。”肖志明见小妹欲言又止，不急不忙地说，“对了，刚才我忘记说了，还有个小妹呢。小妹的事我也考虑过。她年纪小，看样子还不满十岁，明年我们的附小要办起来，可以送她上附小念书。眼下嘛，先在家看看书，跟着素芳认认字、识识数，素芳有人做伴也是好事。”
“好主意，好主意，”刘向阳连忙表态支持，“小妹聪明伶俐，素芳肯定喜欢，两人肯定合得来，先教她认字识数不成问题。”
“不行，我要去卖报。”小妹心直口快，出人意料地扔出一句话。
“去卖报？为什么？”刘向阳不觉笑了，不解地追问小妹。“读书不好，识字不好？去卖报？”
肖志明笑着鼓励道，“小妹，我看，你有你的想法，说说你的理由吧，说得有道理，我们依了你。”
“念书好，当然念书好。”小妹毫不怯场，头一歪，振振有词地说：“不过，我舍不得离开我们的卖报队，卖报队实在太好了，穷人家的孩子心齐，不管谁有困难，你帮我，我帮你，像是一家人。这还不算，晚上有夜校，唱歌又念书，我都快读二年级了。你说，有多好！我舍得离开？”
“好，好，小小年纪很有头脑，说话也有见地！重情重义，自食其力，我心服口服了！”肖志明笑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这样也行。卖报队是教孩子上进的地方，你自己高兴去就干下去吧，过两年直接上中学也行。”
“刘嫂，”刘向阳见万事俱备，水到渠成，连声催促，“依我看，肖校长考虑得十分周全，不要辜负肖校长一番好意，事情就这样敲定吧。”
刘满嫂心情复杂，掂量来掂量去，知道这是肖志明煞费苦心的安排，当下这样的好人已不多见，盛情难却啊。肖家虽然家大业大，不在意这点小钱，怎奈天长日久，这笔开支积累起来，毕竟不是个小数目，将来怎么回报？因此她试探地回应说，“肖校长，是不是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肖志明还没来得及回应，门外有人缓步走来，接过话题，对刘满嫂说：“还想什么！刘嫂，我看，行啊，就这么定下来吧。”
刘满嫂一怔，蓦然回首，不禁惊诧不已。她见进来的是位年近半百的女人，衣着朴素大方，穿件对襟蓝缎夹袄，黑布长裤，文文静静，典雅端庄，相貌不俗，脸色略嫌苍白且带些许忧郁，但不失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家闺秀的高贵气质。不消说，刘满嫂马上猜出来人是肖太太无疑。刘满嫂满脸是笑快步迎上去，反应敏捷地伸手搀扶住她，热情地叫声：“肖太太，真感激你呀！真感激你呀！”
“感激什么！有什么好感激的！”肖太太看来也是性情中人，为人爽快，表情平静，直言不讳说，“你们的话我全听见了。刘老师一再跟我说起你们。看来，他没有看错人。你们一家正直厚道，心地善良，脾气又好，和和气气，手脚勤快，我就喜欢这样的人！你来，我很高兴，以后有人做伴，有人聊天，也不会闷得慌！我看，刘嫂，你就不必再犹豫，就这么拍板，痛痛快快定下来吧！”
“刘嫂，听见没有？”刘向阳见出现意外转机，急忙再添一把火，加温说，“肖太太说的是大实话，她是诚心诚意希望你们留下来，你就不要再犹豫了，明天搬过来吧。”
“刘嫂，如果你们没意见，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或者今天就搬过来，房间是现成的，我们准备好两间，你、小妹和刘阿林，住在花厅旁边闲置的两个厢房里，你看，怎么样？明天行吗？”肖太太满脸慈祥的笑容，轻声细语，很有大家闺秀的风度。
“素芳住在花厅小楼上，这样她也有伴了。”刘向阳不遗余力地要促成此事，好话说了一大堆。“肖府一下多了好几个人，人气旺盛，热热闹闹。肖太太有刘嫂细心照顾，肖校长和素芳也就放心多了。”
刘满嫂见肖志明一家人真心实意，言辞恳切，而且安排得细致周到，事事合了自己的心意，容不得更多推辞。恭敬不如从命，于是她高高兴兴地满口应允：“那就谢谢肖校长和肖太太了！你们一片好意我领了！往后我们一家人住在府上，难免会有想得不周到、麻烦你们的地方，我心里很不安，过意不去，还得请肖校长和肖太太多关照多包涵啊。”
“好说，好说，一锤定音，就这么敲定了，客套话也不用多说了。”肖太太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亲切地拉着小妹的手，问刘满嫂，“刘嫂，你们什么时候搬来呀？我希望越快越好啊！”
“我们大老远逃难来的，能有多少东西可搬？不就是几件破衣烂衫，包袱一卷就可以走人，容易得很！既然讲定了，我们明天一早搬过来，一定的，肖太太请你放心吧。”其实，刘满嫂同样是爽快人，问题既然解决了，说来就来，自然不会拖泥带水。
一锤定音，事情就这么搞定了。
“走，我带你们在大院里转转，认认路，将来熟门熟路好做事。刘老师，你也一块陪我们走走吧。”肖太太亲切地拉着小妹，领着刘满嫂、刘阿林和刘向阳，穿过右侧石拱门来到右花园。
右花园是肖素芳住的花厅所在地。虽说花园不算太大，充其量占地不过四五亩光景，但小巧玲珑，景致还是不错的。尤其在新州这小地方，家里有花园的人家并不多见。更何况这小花园也还小有名声。花园内，有几棵高过屋檐的桂花树、玉兰树和棕榈树，外加四时不谢的奇花异草，诸如月季、玫瑰、兰花、茶花和大理花等等，品种繁多，此花谢了彼花开，热热闹闹，四季飘香。花坛后面是一座两层的木结构小楼，楼后有小小水池，池中横架石拱桥，桥那头是长满杂花和小树的假山，清清的池水中有鱼群游弋，不时响起“扑啦啦”的戏水声。花厅年代久远。据考，当属明朝嘉靖年间的建筑，距今四百余年。尽管斗转星移，岁月变迁，昔日的容颜不复存在，但幽深、典雅的风姿仍然依稀可见。
乖巧伶俐的小妹一点不怯生，亲切地搀扶着肖太太，不断问长问短，有说有笑，逗得肖太太合不拢嘴巴。“肖太太，这里真好，有山有水，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
“小妹，你嘴巴真甜，真会说话，一看就是聪明人！”肖太太疼爱地抚摸着她的小手，数了她一大堆优点，“识字吗？”
小妹不好意思地说，“在报社夜校念书，才小学二年级，识字不多，捡起来还没一箩筐呢。”
肖太太被她的伶牙俐齿折服了，笑问，“小妹，你爱看书吧？”
“爱呀。”小妹不假思索地说，“特爱看故事书，有字有画的。”
“这样，你一定会讲故事？”肖太太打破沙锅问到底。
小妹充满自信，咧开小嘴，大大方方地笑起来，“肖太太，你怎么知道的？会呀！你也喜欢听故事？”
“喜欢，”肖太太高兴地说，“以后你看了书，就把书里的故事讲给我听，行吗？”
“没问题，”小妹痛痛快快，满口答应，“不用看书我也能讲。”
因了刘满嫂一家的到来，使得愁云重重的肖太太心情豁然开朗，脸色由阴转晴，显出少有的轻松、快乐；一路上她指点着说：“我们肖家几代都是读书人，志明爷爷是清朝光绪十六年的进士，当过知府，这大院是他修缮后传下来的，足足有一百年的历史。从前，这房子隔个十年八载总要修缮一次。这二十年，战火连连，民不聊生，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我们肖家也不像从前那样好过，家境大不如前，偏偏志明天生的怪脾气，一心做学问，不擅长理家敛财，他忧国忧民，从不把家事放在心上。我呢，心有余力不足，只能干着急。这样一来，好端端的大院今非昔比，一直走下坡路，再也不见当年的兴旺景象了。”提起这些陈年谷子烂芝麻，她不禁动了真情，感慨万千。
略微停顿一下，接着又说：“时至今日，国难当头，只能过一天算一天，能将就就将就过去，有朝一日打败了日本鬼子，世道清明，也许还有重振门庭的一天。”
“肖太太，大家都盼着那一天，打败鬼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国家有希望老百姓也就有希望了。”刘向阳凑过来，笑着宽慰说，“肖太太，肖校长胸怀大志，满腹经纶，德高望重，在新州举足轻重，将来不愁没有重振门庭的那天。”
“肖太太，刘老师读书明理，他说的很对。”刘满嫂一知半解，只能品味出刘向阳话中大意，连声附和道。
不知不觉，他们来到花厅小楼前面。
蓦然，楼上响起了悠扬的钢琴声。有人在弹奏贝多芬的经典名曲《命运交响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