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嘉庭县城仅二十里，箬竹溪上游有一个水砗村。这个村只有二十来户人家，却户户人家开家庭服装厂、做校服。做校服要印上学校名称，就得制作印板、调色印花。欧阳芳菁岳父花了四百元钱，到霞市一家印花店买得了制作印板技术，便把水砗村校服的校名制成印板，叫二女儿章韵枫利用双休日，到水砗村的各个家庭服装厂中印花。章韵枫的印花技术熟练，一星期两个休息日下去，印花能挣到七八百元。再加上欧阳芳菁时常利用双休日出外为客车驾驶员代班，数年下来，夫妻俩不知不觉间共积累了二十万元钱。这时，章韵执主张家中再买一新套间。县城的一个房开公司这时正开盘，一间套房也只不过二十万光景。夫妻俩当即合计买一套新开盘的房开公司的一百二十平方的边间。他俩同房开公司一商议，一个边间也只不过二十二万元。夫妻俩当即同这一房开公司签了合同，付了二十万元，还缺两万元，准备以按揭方式来付款。欧阳芳菁想夫妻俩正年富力强的，这两万元的欠款，一年的按揭付下去，新房便归自家所有了。欧阳芳菁主张：让新房先放在那里，别忙着装潢，反正靠山的三层老房子有的住，等按揭付清后，再慢慢地对新套房装潢不迟。章韵枫则认为：如果不对新套房装潢好后全家搬进去住，这有如衣锦还乡的人在夜间行走，哪能显示出自己的能干来？便决意要借钱来对新套房装潢。欧阳芳菁在心中盘算着：借钱对新套房装潢也没有大不了的事，新套房装潢好了，腾出三层楼老房子租出去，就能顶借钱的利息。只用两年功夫，就能把两万元的欠款连同新套房的六七万元装潢费付清了，便同意了章韵枫的决定，并对妻子说我们是知识分子家庭，要把新套房装潢得好一点。如果钱能打得转的话，把新套房大厅铺作红色大理石。”章韵枫说若大厅铺作红色大理石，装潢费要多花数万元。”欧阳芳菁说咱们总得把新套房装潢得别出心裁点。这样吧，咱们把洗手间里的洗脸台嵌上红色大理石，以显示我们知识分子家庭的高雅气息。套间四周用绿色帷幔一挂，这叫做万绿丛中一点红。至于大厅地面上铺的材料，就不铺瓷砖，铺上箬竹溪生产的灰黑色带白点的大理石，既显得质朴大方，又便宜耐用，夏天躺在上面，既凉快又清爽。”章韵执点了点头。
新套房不久就装潢好了，欧阳芳菁家不怕漆气尚猛，搬进了新套房。不知不觉地欠了七八万元的债。但这又有什么要紧呢？无形之中，新套房这时已涨价了三四万元。但是，事情出来了，章韵枫时常夜不归宿，大多数时间，在半夜蹑手蹑脚地开门进房，无声无息地躺到房间中发闷气。这时欧阳芳菁母亲仍然住在老房子二楼后间，因此管不着这大儿媳。
欧阳芳菁把章韵枫的近况告诉了欧阳秀朵，对欧阳秀朵说：“姐，我自学考浙大本科学历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本来我想把砖头般厚的《中国现代文学史》同《中国通史》作半年考，现在被章韵枫枫搅得分散了精力，她大多数晚上半夜才回家。我只得放着《中国现代文学史》，改考《马恩文论》。不知她中了什么邪，大概是天天出外打赌，打输了，到家中发脾气。”欧阳秀朵说你不要光钻在自学考里，要腾出一点精力来管管妻子。有必要的话，晚上得跟踪她一下，看她究竟在干什么。”欧阳芳菁认为姐说得有理，见章韵枫吃过晚饭，又扔下筷子，哄小草睡后，又挂上她的皮挎包，出去了。
欧阳芳菁跟踪章韵楓，见她走进县城东门小区里的一个套间，听声音是她同一班女伴在打扑克，便把欧阳秀朵从她家领到这个套间前，说姐，她又在里面打赌呢！你是否把她叫出来，说她几句。”欧阳秀朵说：“这样做不妥吧！我看事情不那么简单，可能是她碰到什么大麻烦，解不开了，到这里解闷的。你要静下心来，同她好好地谈一谈，找出她的思想症结，才好解决问题。”正说到这里，只听得套房里的章韵枫说今晚我输掉七十块，我不打了，你们打。”欧阳芳菁和欧阳秀朵听到这声音，便离开套房门口，走出东门小区。
第二天晚饭后，章韵楓又若无其事似地挂着一个皮挎包出去，欧阳芳菁叫住她，说韵枫，你不要出去玩牌了，小草在家里睡醒后时常吵着要找你。现在你的工作调下来了，工作调下来后不到三个月，中央文件下来了，说集体单位工作人员的工作不能调到事业单位去，我们是多么幸运呀！小草现在又进了你的幼儿园，又免去了幼教费。我正在自学考，你在家陪陪小草，备备课，看看电视，有什么不好？我需要的是一种一盏台灯、一杯清茶的生活。我们何必要去寻找莫名其妙、提心吊胆的生活呢？你有什么心里解不开的地方，就同我说说嘛。”章韵枫打断欧阳芳菁的话，结婚以来第一次用恳求欧阳芳菁的语气说今晚我俩去老菜场边的舞厅去跳舞去吧！”欧阳芳菁苦笑道你别开玩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无去过舞厅，又不会跳舞，同你一起去跳舞，不是白白地耽误了一晚上的时光？”不料章韵枫“嚯”地一声板起脸来，说去不去由你！”欧阳芳菁只得同章韵枫一起，把小草领给住在山屋中的母亲，同妻子一起到老菜场旁边的舞厅去跳舞。
去舞厅的路上，章韵枫重复地对欧阳芳菁吩咐广我们要去的老菜场旁的舞厅，叫月亮湾舞厅，是一个成年人舞厅。虽然偏僻点，但蛮有情调的。跳舞结束前，有15分钟的闭灯时间，到那里，我俩要紧紧抱住。”欧阳芳菁听罢，不作声，心中说韵枫怎么说话越来越让人可怕了，今晚叫我陪她去跳舞，象要生离死别似的。听她的口气，她已成了月亮湾的老客。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到了月亮湾舞厅门口，章韵枫掀开门帘，买了两人的门票。欧珀芳菁进人舞厅，才知道这个舞厅是怪浪漫的：在昏暗的褐黄色灯光下，舞厅一旁是一排圆椅，还有玻璃做的茶几；小圆珠形的灯光，由淡绿色塑料管连接着，在舞厅四周和倒吸板上红橙黄绿地一眨一眨地发着光。人在其中，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欧阳芳菁怔怔地坐在舞厅旁的一张圆椅上，叫茶是不适宜的，又没有招待员，看着妻子随着曼妙的音乐在舞厅中起舞。她舞得虽然不能称得上舞姿翩跹，但她是幼儿教师，懂得舞蹈，所以舞得还算好。他见旁人没有向她约跳舞，便稍稍定了定神，见这舞厅里只有几对成年人在跳舞，显得有些冷落。心想这个舞厅看样子难以办下去了。转秋凉了，生活有规律的人们一到黄昏，便躺在自己家中歇息着，又何故到这个昏暗的地方憋闷呢；孩子们倘不在家里用功，也就由大人们牵领着，去玩堆沙、蹦蹦床去了；那些暴发户、啃老族们，则要到去高消费；那些老年人们，则感怀自己逝去的青春，到街道旁草地上去跳集体街舞。从文雅的措词角度来说，只不过有几对老舞伴在此跳舞而已，从不顾忌讳的明晰措词来说，只不过是由几对老情人在这里约会而已。”想到这里，他向妻子不禁瞥了一眼。这时，章韵枫舞也不跳了，向他微微地招了招手，他才想到此趟来的任务，赶忙大踏步地走到妻面前。刚好这时全厅灯光霎时熄灭，章韵枫把欧阳芳菁紧紧搂住。欧阳芳菁感到这时的妻很孤单、很可怜，就呼应式地一边搂住她，一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章韵枫说搂住我，别说话。”就这样，俩人相互搂抱了十多分钟，舞厅中的小灯珠又巴眨起眼来了，夫妻俩才撒手，两人怏怏地走出了舞厅。
两夫妻回到新套房家中，章韵枫对欧阳芳菁说：“今晚小草就睡在妈那儿，不用回来了。”欧阳芳菁便打了一个电话给母亲，叫小草睡在老屋中。安顿好后，欧阳芳菁问章韵枫：“你到底输了多少钱？”章韵枫以不当回事的语气回了句“欠人家高利息二十万。”欧阳芳菁听罢，霎时犹同五雷轰顶，说：“这二十万元，恐怕得我整个下半辈子积蓄了，光利息，就得我俩的工资加起来才付得起。你是怎样欠起这么多的债？倘若这样，你就卖掉这套新房付债罢！”章韵枫不吭声，许久，说：“还是买掉老屋，把这新屋保住。”欧阳芳菁说老屋的面积大于这套房，处于山上，值什么钱？恐怕十万元也卖不起。如果这样的话，岂不是扔掉方斗得个合升？到头来卖了老屋又卖新房，叫我们一家人住到哪里去？”章韵枫甩下一句：“反正这新套房的价值是高于老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就用双脚踢掉鞋子，作囫囵一团躺在被子上睡去了。
第二天傍晚，欧阳芳菁找到县城东门小区章韵枫打过扑克的套间。按了门铃，女主人三十多岁，满面笑容地相迎。欧阳芳菁对她说章韵枫打赌输了二十万，不知她是怎么输掉的。”女主人听罢一怔，说章韵枫是最近几天找我们打扑克的，我们打扑克是娱乐加味精，打着玩的。我们都是少年朋友，哪有在这里输掉二十万的事？打扑克我们是互有输鉍，这个我可做证。”欧阳芳菁听罢，向女主人道歉说我只不过是随口问问，请你不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章韵枫莫名其妙地负了这么大的债，据说是欠人家的钱二十万，你们今后就别同她打扑克了，以免招惹麻烦。”女主人说我心中有数了。”
辞别了女主人后，欧阳芳菁对章韵枫所说的负债二十万的话如坠人云雾之中，他对她做了多方面的推测：谁知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倘是假话，她就不会几乎连夜外出不归，还同他作生离死别似的跳舞；倘是真话，是否她被黑社会上的暴徒抓住把柄，被要挟了？或是她真的到地下大赌场中输了这么多钱？按照她的作派，她是押不下这么大把的钱进行赌博的。他思前想后，然而百思不得其解。欧阳芳菁就在这新套房百般煎熬中度过，章韵枫的夜间外出则是有增无减。
有好几天，章韵枫的卖房风波似乎平静下去了。星期天一大早，章韵枫对欧阳芳菁说了句：“小草午饭要回来吃”的话，领着小草出去，许是把小草领到艺术店里玩去了。这样只有欧阳芳菁一人在家，环境显得很幽静，自学《中国通史》的进度加快起来。将近中午，觉得倦了，他就到老菜场中买些麦粉、咸菜、猪肉和马铃薯，想烧马铃薯杂麦鸡头吃，以调节一下平时家中单调的伙食。他往往以到老菜场买菜为调节自己的脑力劳动时间。他花了一个多钟头时间，批了马铃薯，又把马铃薯切掉在镬中榨肉油后烧燔，正切上咸菜，给镬里捏上麦鸡头。这时马铃薯杂麦鸡头在镬中烧得翻滚着，章韵枫只身一人进人厨房间，见欧阳芳菁正坐在镬前的塑料発上宁静地烧着麦鸡头，勃然大怒道：“猪生狗养的，小草不吃麦鸡头，你怎么不知道？”说罢，走到镬前，猛地提起镬柄，朝欧阳芳菁盖头扣去。好在欧阳芳菁对章韵枫早有所提防，见章韵枫提起镬柄，便呼地一声朝厨房间门口方向逃。热气腾腾的马铃薯杂麦鸡头撒满整个厨房嵌瓷砖地面，欧阳芳菁因逃避得快，只有牛仔裤裤管被撒到，不甚受伤。他见章韵执泼了满镬的马铃薯杂麦鸡头后，又跑到大厅中指着自己指手蹬脚地大吵大闹，还有什么道理能同她理论呢？他直接跑到岳父的艺术店中，见小草正扒在他家桌上在吃午饭，就对他岳父说：“韵枫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简直疯了，看到我正把麦鸡头烧好I，就举起滚烫的一镬麦鸡头直朝我身上泼，幸亏我躲得快，要不，非被她烫个半死不可。”岳父说我同她说，我同她说。”欧阳芳菁见事到如此，岳父也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心想已没有同他说三道四的必要，便走回新套房中，对坐在大厅中抽泣着的章韵枫说你要赶我出去到老屋中住吗？我受你这无头空案，精神上已受不住了。”这时的章韵枫掴了把鼻涕，倒不哭了，说你如果再呆在这里，这套间就卖不掉了。”欧阳芳菁再也忍无可忍，朝章韵枫啐了一口，整理了一塑料袋的自学课本和教本，对章韵枫说你没有向我说清楚负债的原因前，我是不会在买掉这新套间的买契上签字的！”说罢，随身夹了一床被子，离开新套房，朝山屋走去。
欧阳芳菁搬回山上老屋，他母亲问他：“芳菁，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新房屋不住，怎么搬回来住了？”欧阳芳菁说：“谁知道韵枫出了什么事，莫名其妙地欠了二十万，要卖掉新套间抵债。”欧阳芳菁母亲听罢，倏地说：“芳菁，我脑子晕，你把我太阳穴揉几下。”欧阳芳菁赶忙扶住他母亲，他母亲一说完话，随即昏晕了过去。欧阳芳菁慌忙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同隔壁的李一军把母亲运到霞市第二人民医院拍片，发现她的小半个大脑血管已呈黑乎乎地一片阻塞住了。
